第三章 情自困(九)
她闭口不想再问下去,她也知道何之轩就算知道更多内情,恐怕基于对李晓的情分,基于他本人的为人准则也不会讲出来。
何之轩又说:“谢谢你,方竹。”
方竹清了清喉咙,决定先发制人:“你找我是什么事?”
方竹认真思了一思,声音不禁尖历几分,问:“李润对晓晓做的事情,心里都有数?”
何之轩逗她:“嗯,拿什么谢我啊?”
何之轩笑了,他笑得很轻,还是那样好听。他的声音原本就是可以当男主播的,他不知道当年她多么喜欢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声调。
如影随形的记忆竟然这样难以摆脱。她仍旧保留当初拿到搪瓷杯子时候的鲜亮记忆,记得自己笑眯眯的模样,对何之轩摇头晃脑说:“师兄给的茶就是好,师兄给的杯子就是好。”
这么一击即中,他原本就是个坦率的、从来不去回避任何人和事的人,只除了她最初的追求。
何之轩就随口建议老师傅可以做做定制个性化搪瓷杯的小生意,后来老师傅果真自力更生开了网店,生意意外红火,把当初给何之轩做的那只杯子当做店内的限量饭来供应。
日日抱着那样的隐优,终于成为现实。
她说:“怎么这样说呢,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看起来何之轩也是熟客了。
在何之轩眼内,她的洒脱、坚强、坦率一如既往,时光从未在她身上流逝过,她好像仍站在那原地,怎么回事?
何之轩答:“他毕竞是晓晓的父亲。”
方竹叉腰:“我要是不主动,怎么能把你抢到手呢?你这么难追的人,我多不容易?”她当时想,追他追得那样辛苦,在一起的日子得尽他的呵护,可总是怕这是一个泡沫,一戳就破。
何之轩总喜欢揉她的发,当她是个小姑娘,他会叹气:“你总是这么主动,把我想干的都干了。”
何之轩那一年忙着在外地跑新闻,回家后看到桌子上堆了好几盒雀巢咖啡,就说她:“别老拿咖啡提神,有害健康。”
方竹为论文焦急得直想扯头发:“一到十一点就想睡觉,不靠咖啡我靠谁呢!”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去看何之轩的表情,她不想从对方的眉头眼额间多加揣测。
何之轩为方竹布菜,方竹细意品裳。掌勺手艺很好,比何之轩的手艺好。
再后来,方竹做选题,又采访到这位老师傅,看到他那间三百平方米的作坊里摆着同自己用的杯子一模一样的杯子,看得竟然痴住。
方竹拿起桌上的纸巾,抹抹嘴,点点头,望望桌上的空盘子,如今已经不会再撒娇撒痴,但还是会惭愧。
方竹拨弄着手指头,他们总是这样,她寻来各样理由讲上一大堆,他只消说一句话,技能把她拿捏住。她不服气的时候就会逞强,直到他果真就此放弃她。
何之轩坐在那一头,问:“午饭没吃吧?”
她知道他工作很累,可还是照顾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惭愧的她只会抱牢他的腰撒娇撒痴:“又麻烦你照顾我啦!”
方竹问:“那么,史密夫和晓晓……”那洋鬼子少说也有四十好几,看到他的名字就在李晓的客户名单上,她当下就反了胃,想深入调査,又怕深入调查最后得知更多李晓不想为他人所知的不堪。
何之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时,转了转。
而今想来,方竹也只能幽幽一叹,眼角觑着那人。
方竹捧着杯子,没有说话。
这叫什么话?他在抱怨还是讽剌?他的声音这样平缓,她听不出来,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继续添油加醋:“很多人分开了,老死不相往来,那样真不好。你瞧,我们还能是朋友,多好?我正好接了这样的一个采访,我很看好你们目前进行的事业,你真的不用谢我,我是公事公办,又能帮朋友一个小忙,何乐而不为呢?我是个有责任心的记者,你以前可是教会我很多的,我觉得你说的都对。我们要客观,要真实,还要有民族情操。何之轩,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何之轩果然未将话题再放在李晓身上,他说:“史密夫在中国市场收购中国的品牌,收并渠道,做淡产品,在商言商没有错。但是对本国产品打击太狠。他在大中华区任职七八年,是个地道的中国通,有很多不良嗜好和不良的朋友……”
何之轩说:“怎么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那人依旧沉稳,依旧内敛,看多一眼,都忍不住心内深深地悸动。她从未忘记的悸动。她只能把目光调到茶杯上,装作不在意,也只能不在意。其实,她是惴惴的、坐立不安的,她是真怕自己现场表现稍逊半筹。想着,她的面孔又开始一阵红起来。
方竹听着,心中莫名一暖。他的关心一如既往,其中是否有她所无法忘怀的温柔?不好就此沉论下去再细想,她抢着说:“我知道了,我这样写他们公司,他一定会记恨。不过无所谓,这样的情况我这几年遇到不少。”
自己老早以前一忙起来就会忘记吃午餐,回到家里把鞋子一甩,往床上一躺,呼呼睡去。等到何之轩归家已经老晚。自己睡得迷迷糊糊,醒过来,就能看见餐桌上或放一盘饺子或放一盘炒饭,香气扑鼻,让她立刻抓过饭碗吃狼吞虎咽。
待她吃完,何之轩再把碗筷一一洗净。
掌勺的适时送进来一只蒸笼,揭开笼盖,包得姣好的蒸饺只只如玉,垒得整整齐齐,正好八件。掌勺的对何之轩说:“用你教的方法和的面。”
这个毛病经年未改,她其实总忘记在日常生活上细意照顾自已。
何之轩望了她一会儿,才说:“我看过你采访史密夫的那篇报道了。”
他讲:“方竹,你总能为自己做的事找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史密夫和晓晓的关系?”
这是他在犹豫时候会做的动作。
她就小猫儿似的凑到他身边,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他无奈地说:“方竹,你得学着自己照顾好自己。”
何之轩就给她买了乌龙茶回来,还顺便送了个搪瓷杯子给她。他前不久正好采访了一家亏损严重寻求转型的搪瓷厂,厂里即将下岗的老师傅同他谈得来,就帮他做了个杯子,在杯身上烧了“芳草句,碧云辞,低徊闲自思”几个字,绕着杯身一周,老款杯子被老词句一衬,倒显得新颖起来。
何之轩在微笑,方竹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在微笑。她说:“你说的都对,没有错。”
方竹一愕:“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们两人真的有关系?”
何之轩没有答她,他似乎并不想再提这些有关这个女孩生前不堪的故事。
她想要辩驳,又不知从何辩起。他说得对,是自己时隔这么多年仍无长进。她只好问:“今天你找我……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那么,他来寻她讲这些话,又是所为何来呢?她一脸问号地望着他。
掌勺说了句“慢用”就退了出去。
方竹耸了耸肩膀:“who care?”
她开始喝乌龙茶,还是写毕业论文那会儿。
那时她的毕并设计导师是出了名的习钻难搞,她的论文改了十来遍还是害怕过不了,不得不加班加点开工,把雀巢咖啡当白开水喝来支撑一夜。
方竹感觉相当糟糕,好像明星曝光恋情,非得找一些理由来解释来掩饰。
何之轩只是看着她吃。她没有看到他正专注地望着她,只顾埋头把餐盘内的食物解决,一连八只全部吃光,才发觉自己忙碌一天,午餐未进,是真饿了。
“他因为在大中华区业绩卓着,明年可能会进美国总部董事会……”何之轩缓缓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