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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恪儿,你奉命监国理事,本不必随朕前去训练军马,如今你不但陪父皇出城练兵,还天天晨昏定省,这样下去,倘若累坏了身子,反倒让朕心中更生忧虑。”元宏皱着眉头,装作不快的模样。

    “父皇的病,儿臣找到了一个好医生。”

    新太子比死去的元恂,实在厉害得太多。他一定早就打听到了高秀与冯润当年的私情秘事,却不动声色,暗中布置,直到他成为监国太子,直到元宏已对他信任有加,他才突然出手,报复她当年对付高照容的辣手。

    六年前他已率百万大军从平城出征,志在南伐。

    只在一个若有若无的角落里,或者还有地方存放着自己。

    至于其他袁贵人、罗夫人和冯清之流,连在元宏心中占一席之地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医生,带来给朕看看。”见太子体贴,元宏很是高兴。

    他本来就有虚涝,饮食不易消化,加之这么常常饿饭、挨冻,身子自然越发单薄虚弱,幸好元宏从小意志如铁,少年时曾习武健身,所以成年后的身体还算正常,只是这两年境内叛乱连连,元宏心中焦虑,日夜料理政务,才掏空了身体,时时显出虚弱之像。

    可这高秀论辈分也是元恪的表舅,是高照容生前亲近的家人,他怎么能狠心对善良无辜的高秀下手?一定是他记恨当年高秀托高照容带自己离开平城,记恨是高秀将自己引到了高照容身边。

    即将六月出征,元宏挣扎要去训练军马,近来他越发气虚体弱,尽管季候还是春天,他的衣服常常会里外汗湿,瘦得也越发脱形,镜中自看,再不是从前那丰神俊朗、端俨若神的年轻皇帝。

    冯润有些戒备地望着元恪,曾有一度,她以为元恪真的原谅了自己,愿意接受自己母亲般的照料和恩养,可不久她才发现,自己太低估了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新太子。

    元宏点了点头,显然对太子的安排很是嘉许,以前平城宫中的黄门官,也曾征过一些名医入宫净身,好方便出入宫禁,为皇上和后妃看病。他迁都来了洛阳后,还未及设置能看病的宫中执事,恪儿细心孝顺,才会如此为他着想。

    元宏幼时,在太后手里,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背不出书,饿一顿饭,写不好字,又饿一顿饭,上朝议事不合太后之意,罚在冰冷房间读书一夜,对冯家外戚礼节有失,再罚到宫中寺院里诵经一夜。

    千古良机,不能因小恙错过。

    在皇信殿内,高秀匍匐在地,向帝后施礼,眼神却始终躲闪着,没有与冯润对视。

    冯润苦劝他养病数月,元宏却不肯听,他等候能够这完成祖宗遗志的一天,已等得太久,而看自己的身体,未必就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冯润强自按捺住了自己的眼泪和痛苦,蔼声道:“高执事平身,今后皇上的身子骨,全都要仰仗高执事照料了。”

    无论是才干还是品行,恪儿比已死的恂儿要强上百倍,每念至此,元宏都庆幸自己及时废黜并处死了皇长子元恂。

    他的仇恨这样深,他对母妃的怀念也这样深,果然,别的女人养大的儿子,任自己怎么掏心掏肺,也不可能变成自己的骨肉。

    冯润心头不禁轻轻一颤,高秀?元恪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高秀?

    暮春的下午,元宏从城外练兵归来,坐在皇信殿里,冯润亲手为他卸下铠甲,又送上刚沏的蒙顶新茶。

    殿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元恪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元宏抬眼望着自己的皇后,瘦削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微笑,道:“莲儿,当年你与朕少年时一起读书,朕曾向你说过,朕的平生志愿,是娶得冯妙莲为皇后,和扫平天下做九州之尊,这两个梦想,朕即将如愿以偿,攻下建康城后,朕会宣布退位为庶人,由恪儿代朕为天子,朕要朝夕相伴朕的莲儿。”

    元恪答道:“是儿臣的表叔,在平城时就是名医,活人无数。”

    元宏对此事倒还有点印象,道:“恪儿说的是高太医啊,朕知道他。朕记得你母妃曾经推荐他到太医署当太医,可他也不知道是嫌官小,还是留恋平城,在太医署没干几天,就辞官离开了洛阳。”

    元恪的话听在冯润耳中,却不啻惊雷滚滚。

    元恪,你错了,你伤不到我,就像高秀当年说过的那样,我与他的相爱,从来无关乎皮囊和私情,是两颗毫不设防的心灵的贴近,无论他的外表变成什么模样,我眼中的高秀,都是当年那个含着微笑将我从地狱拉回来的神一般的男子。

    自太和改制后,北魏推行“均田制”和“三长制”,打击豪强,与民休息,国力较十年前更加强盛,而南齐却风雨飘摇,倘若元宏挥大军攻下襄阳、宛城,直捣江陵,江南半壁便可落入他手中。

    驻马洛阳,元宏只是想略歇一歇脚,挥兵襄阳,夺取江陵,再顺流而下直击建康城,才是他平生所愿。

    今日你种下的仇恨,总有一天,我必报复,而我冯润的报复,定会令日月无辉、山河失色……

    一年之中,她并没有几天能真的得到元宏陪伴,却要为他精心打点后宫,照料嫔妃与皇嗣,周全地考虑宗室亲贵家的婚丧嫁娶,更要想方设法体贴元宏,他对她的爱,更多的是赏赐重金与礼物、是情深意长却永无机会兑现的种种许诺。

    元恪眼睛望向冯润,道:“儿臣这表叔,也曾为母后治过病,当年母后在凉州重病垂危,便是此人施展妙手神术,治好了母后的顽疾,令母后起死回生。”

    人人都说元宏深情,而此生为他挚爱的冯润却知道,元宏更热爱的,是他的江山,他的功名。

    他说得深情,冯润也听得感动,却知道这仍和从前的种种诺言一样,只是一时甜蜜喜悦而许下的诺言。

    “哦,恪儿有什么好消息?”元宏感兴趣地问道。

    “这次儿臣将他强征来了洛阳,父皇病体时好时坏,已成虚涝,必须有人近身日夜诊治,为了方便高太医在宫中起居照料父皇,儿臣将他送到蚕室净了身子,让他任宫中执事,好天天陪着父皇、母后,为父皇和母后看病。”元恪的声音依旧平静,“这高太医本无家室,又精通歧黄之理,民间唤他做高菩萨,实有妙手回春之术,有了他贴身伺候,想必父皇的沉疴很快可以治愈。”

    “儿臣不累,父皇大志将酬,儿臣能助父皇一臂之力,心中只有更高兴。”天天跟着元宏出城练兵,元恪的脸庞越发黝黑了,“今日儿臣来,是有一个好消息禀报父皇和母后。”

    在元恪的说话声中,皇信殿的中常侍双蒙带了一个身穿执事服色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真的是高秀,他显得有些憔悴,颏下没有了胡须,连喉结也消失了。

    元恪暗中已经在对付冯家,他不但不准皇子们与冯家结姻,还向孀居的皇姑彭城公主背后说了冯夙不少坏话,令彭城公主心嫌冯夙,任冯夙千方百计求婚,彭城公主就是不肯答应下嫁。

    那些宫里的太监侍女,一个个都是势利眼,见太后对元宏严厉,也常戏弄欺负幼小的元宏。

    他是雄才大略的帝王,是连中原士族、南朝衣冠都赞不绝口的圣君,和这样一个男人纠缠已久,她才发现,他所谓的深情蜜意,只不过是让她枯寂守候的无数夜晚,是让她撕心裂肺的爱恨缠绵,要她无望地守候,无望地煎熬着自己的青春。

    元宏知道自己的病根是小时候落下的。虽然贵为天子,但幼年时,元宏的起居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精致讲究,更无人真心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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