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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知为何，元怿的心底，还是不时闪动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他既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听说她的任何消息。

    每天下朝、午膳和睡觉前，元恪都到乾清殿去朝见嫡母三次，中午和晚上是与太子妃于丽仪一道前去，一边侍候冯润用膳，一边陪着聊点家常和京城内外的传闻。

    她从未如此倾心相待过任何一个人，甚至待皇上也没有，果然元恪的铁石心肠，也被她不是亲母胜似亲母的温暖融化。

    既然恪儿能令宗室归心，那他只能先将恪儿扶上太子之位，期待恪儿终有一天清醒。

    元宏觉得自己能够等候的时间已经不多，当年他曾向文明太后许诺，此生要完成统一南北的拓跋家使命，但自迁都以来，宗室离心、北臣叛乱、太子悖逆、水灾连连，元宏几乎无法分出身来去布置大军南征之计。

    他的身体越来越是虚弱，偶尔出去到北邙山下的华林园打一次猎，射不上几轮箭，便连咳带喘，眼花耳鸣，只能抬到玉路车里，躺着回宫。

    高华是元恪二舅父高偃的女儿，相貌颇为出众，不像她那个柔弱善良的姑母，高华的眼中总是闪烁着精明能干之色，一副善伺人意的表情，从平城坐车驾远来洛阳后，高华的相貌气度显得一天比一天出色。

    元恪瞪了他一眼，不悦地道：“不只是你，三弟我也替他向领军将军于家求婚了，五弟我还没来得及替他定下婚事，被皇后抢先一步，定了冯家的女儿，哼，反正他年纪还小，将来也是当闲散王爷的命，娶不娶冯家的女儿，都无关紧要。”

    将疯儿子立为皇太子的元宏，心里仍抱着一线希望，有朝一日，元恪会重新恢复如初，恢复当年那精明能干、城府深沉、长于国事的英朗模样。

    高照容入葬时“巨蟒护棺”的异象，不止一个人看到，参与送葬的公侯百官，都目睹了这一奇观，就连见多识广的咸阳王元禧，也对那神奇的一幕赞不绝口，从此死心塌地支持还在发疯发癫的元恪。

    打这天起，元恪真的换了个人，不但像从前一样深沉稳重、多谋善断，日日随父皇上朝办事，件件交代下来的政务都办理得稳妥，对中宫皇后冯润，也十分礼敬。

    那么让三皇兄元愉与领军将军于家结姻，想必也是出自这个意图，见元恪如此恳求，而且婚事已成定局，元怿勉强硬着头皮答应了，当晚在宫中设席招待未来的小舅子尔朱荣。

    虽然冯家的女儿这辈子没资格当母亲，但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却依然深植在她们的心灵深处，面前这个气派能干的少年，这个刚被册封的大魏太子，就是她冯润的儿子，是她此生的骄傲与依傍。

    对这个悟性颇高的小舅子，元怿倒还真的有几分欣赏，但愿他的姐姐尔朱秀容，也是个同样明慧的女子。

    尔朱荣只有七八岁，一团孩子气，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眼珠微蓝，已可看出将来会长成一条威风凛凛的魁梧汉子，他从未见识过洛阳城的繁华，满脸都是好奇之色，与元怿交谈时还颇为拘束，片刻后便变得从容不迫、挥洒自如。

    元恪不但态度恭敬、言语体贴，行动上也极是关心母后，宫外的时新贡礼，他都及时孝敬给冯润，冯家的大小事务，他也无不照办。

    冯润感动万分，眼泪汹涌而出，颤着声音道：“恪儿，我的恪儿……”

    元恪睁开眼睛，眼前并不是高照容那张婉丽端庄的面容，而是冯润清秀艳丽中带了几丝娇媚的笑容。

    或许，再过两年，她就跟那些普通官员家的小姐们一样，找一门还算像样的婚事，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年年期待着丈夫儿子封侯升官的喜讯。

    四皇子元怿对此十分不满，婚约虽已成就，元怿却不愿去接见尔朱荣，还向元恪发牢骚道：“王叔和皇弟都能娶中原世家之女，偏偏要我娶一个契胡部的蛮族女子为妻，太子哥哥，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窝囊没用，只配跟个契胡女人过一辈子？”

    “恪儿不怕，母后在这里，母后就在你身旁，陪着恪儿，将来看恪儿生儿育女，看恪儿帮父皇监国，看我的恪儿成为万众景仰的圣君。”母妃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在元宏没有完成南北统一大业之前，洛阳城由太子元恪监国，代行帝职。

    又是一个冬天过完了，太和二十二年，开春没多久，元宏便在早朝奏议时，命元恪当众宣诏，今年夏天，皇上将征冀州、定州、瀛州、相州、济州这五州兵马二十万，合计近百万大军，大举南伐，荡平南齐，统一全境，以期完成秦始皇、汉高祖之伟业，若无克获，决不北还，更不会重返洛阳城。

    “母妃，孩儿梦见你不在了，梦见你被乱箭射死了，孩儿好害怕……”元恪昏昏沉沉地说道。

    “父皇对那个女人宠信无比，我哪里敢轻易动冯家？”元恪咬着腮帮子，强忍自己的不满，“父皇活着的时候我不能动冯家，可万一哪天父皇山陵崩，我便不会再对乾清殿里的那个女人客气，四弟，这门婚事，你就算是给我帮忙，尔朱部落久居秀容川，兵势雄厚，尔朱新兴手下有近十万契胡骑兵，不但在六镇举足轻重，皇上也不能小瞧他。有你的这门婚事做奥援，将来无论是冯家，还是宗室诸王，我都不会害怕。要想把冯家这些权欲熏心的女人从宫里头打扫干净，我只能借助于于家和契胡部落的势力。”

    新婚不久的太子妃于丽仪站在一旁，她擦着眼泪，劝解道：“太子殿下病了快半个月，母后天天亲煎汤药，衣不解带地侍候殿下，晚上就睡在床榻之旁，已经半个月没回过乾清殿了，瘦了整整一圈，殿下，就算是生身母亲，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啊！殿下就不能叫一声母后吗？”

    “恪儿……”冯润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你病得这么重，母后好担心啊……”

    大魏开国百年，年年征战不止，这扫平天下之功，即将由自幼勤于政事、才比尧舜的皇上元宏去完成。

    元宏近来对太子所言，基本已言听计从，准奏后，遣人去六镇旁的秀容川契胡部落下聘，尔朱酋长见到大魏天子的迎婚使者，不禁喜出望外，不但一口答应婚事，还派世子尔朱荣跟着前来洛阳，回馈礼物。

    他深情款款的述说，让元宏想起了自己当年与冯润情窦初开的往事，当即允诺，为元恪娶了高华。

    幸好皇后冯润总是充满自信地安慰他，说太子只是一时伤恸、迷了心魂，不久就会痊愈，元宏才多少有些安心。

    太子哥哥这么热衷于给兄弟们订亲事，看来背后还有他的苦衷，元怿道：“殿下的意思，是要从朝中去除冯氏外戚的势力？”

    不仅如此，太子元恪还向父皇进言，要让四皇子元怿与远在六镇的尔朱部落结亲，酋长尔朱新兴的长女尔朱秀容，与元怿年纪相仿，听说也读过一些书，性格贤良，适合成为元怿的四王妃。

    高照容入葬之后，元恪一连半个月都在昏睡，昏迷之中，他似乎感觉到母妃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轻柔的手抚过自己的前额，用小勺为自己喂着汤药，用丝巾轻轻擦去自己额上的汗水，小心地替他掖着被角。

    太子妃于丽仪对高华有些戒备，不过，幸好高照容生前得到的宠幸不多，高家地位也不显赫，与领军将军于家相比，高家无论是权势还是财富，简直都不堪一提。

    元恪再次睁开眼睛，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泪水，虚弱地叫道：“母后……”

    元恪又闭上了眼睛。

    只有一件事上他没有依皇后吩咐，冯润想将冯夙的女儿、自己的侄女冯钰儿送到东宫为妃，元恪却没有答应。元恪说，他当年在平城与自己舅舅家的表妹高华曾经两小无猜、两情相悦，愿从平城迎来高华，充实东宫，早点为皇家开枝散叶。

    梦中他呢喃地唤着母亲，伸出手去，母妃便也轻轻地握住元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