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幻予安
她冲上前去，用力地晃着四月的胳膊，大声地在他耳边喊。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钟声越来越响了，小云雀低头，自己的脚侧已经被沙子埋了起来。
大哥用粗糙的手抹去小云雀的眼泪，“阿罗答，沙漠里，不要哭。”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小云雀连忙上去扶好他，他被那空心风摔得不轻，满身是伤，见到大哥如此，小云雀又难过地哽咽了。大哥连忙安慰道，“不怕，哥哥带你回家，我们先往那边走，走到丝路，做一些补给，再回扦泥城。”
小云雀怔了怔，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道，“大哥，我也是这样想的。话说回来，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个奇怪的汉人，牵着一匹马打算沿着直线去鄯善。我们一路上都快死了，结果走到了一个……”
小云雀侧首，吹雪正垂着头，好像拼命地吃着草。而四月却微笑地站在不远处。他睁着眼睛，但黑色的双眸却没有聚焦。小云雀只见过四月的冷漠或礼貌，却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神情，他一定是陷入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幻境。
吹雪一头向高耸的大门撞去，想要以自己的速度直接将其撞击开来。
这一下摔得狠。她本就虚弱，缓了好一会儿也回过神来。可一睁眼，自己竟躺在夜晚的黄沙里。
她紧张地抬眼，大哥牵着骆驼，步步接近。那熟悉的微笑在此刻却令人恐怖，小云雀突然从腰间抽出随身带着的小刀，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手臂。
小云雀回头，出口的大门就在十数步之遥。她咬了咬牙，用自己腰带的小刀背侧狠狠地划着四月的手臂，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四月！快醒！城在沉没！”
“咚”的一声巨响，小云雀只觉得自己被马背上震开，随即狠狠地掉落在沙地上。
小云雀回头看向大哥，原本满身伤痕、连站立都困难的大哥，此时却带着微笑站在不远处，手里还牵着一头骆驼，“还好，发现一头生还的骆驼！”
转头，四周街道上挂着的沙漏眼看就要漏光。
他突然握住了小云雀割着他手背的匕首，沉稳地说，“我知道，小云雀，我在一个幻境里。”
二人回首，那座宛若虚假般美好的砖城，正慢慢地沉入金色的沙海之中，伴随着漂浮在空中的钟声，就像一首波澜壮阔的挽歌。
“大哥、大哥，你没事！”
这座城正在慢慢地下沉当中！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身下逐渐冷去的沙地在仿佛在印证她的想法。
小云雀愣住了，随即又更大声地叫，“快醒来！快走。”
小云雀吃力地把身体移开了一点，四月抽出身侧如水的宝剑，刺向眼前的大门。那短短的一瞬，不知道四月出剑多少次，只听到啪啦地一声，大门猛地破开了一个洞。
就这样，一口气冲出了城门，四月没有放下小云雀，而是提着气，牵着吹雪，快步地登上了据城百十米的沙丘上。
心绪逐渐冷去之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大哥带着伤在自己身边睁开了眼，对她说，“阿罗答，你还活着？”
小云雀难过地看着他，沙子已经淹没了自己的脚面。如果再延迟，可能大门就会被沙子埋起来，推不开。她忍着哽咽，竭尽全力地拖起四月的胳膊，又去牵吹雪，用了全部的力量，向大门走去。
遥远处似乎传来了规律的钟鸣，道路上的沙砾却越来越多了。
四月把小云雀放到吹雪背上，而小云雀突然说，“百里予安的梦，希望的事情？我看到、大哥活着，吹雪看到牧草。”她顿了顿，才问，“四月，你看到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幻境里，不愿意，醒来？”
可下一秒，看起来是木质的门，竟好像有生命力一般，从边缘迅速地修补着自己。四月一手拎起小云雀，一手拽着吹雪。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将一人一马带出了渐渐下沉的百里予安。
那一刻，四月的表情变得如此哀伤。
四月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他拎起她放回吹雪背上，又将刚才湿润的斗篷盖过去，“不重要，走吧。”
周遭是商队人们七零八落的身影，伴随着骆驼、牛羊、货物、破碎的水罐、散乱的布匹一并落在沙里。
就在须臾之前，商队里无人生还，更没有半头骆驼是活着的。
小云雀摸了摸头，但还是听话地向商队的残骸走去。
这熟悉的景色，却带给小云雀一种难言的绝望。
鲜血喷溅之时，画面在剧烈地晃动，四周的景色骤然像无数碎片一样猛地崩坏开来。
翻着散乱的行李、破碎的水罐，突然她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面，就那么直接坐在了自己腰后的小包上，狠狠地被硌了一下。她倒吸一口气，几乎眼泪都出来了。
沙已经盖过了她的膝盖，回头看去，吹雪还在幻想自己在高高的牧草里，而四月依旧带着微笑。
她原来从未离开被空心风袭击的商队残骸。
小云雀记得很清楚。
他依然微笑，“我知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本以为自己永远再听不到别人叫自己鄯善的名字，小云雀眼眶一红，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突然，四周的景色飘忽了一下。她一怔，却听大哥在后面说，“阿罗答，过来。”
“吹雪没事了。”
小云雀心里带着歉意，却也知道自己必须要叫醒四月。
小云雀没有说完，大哥就接口道，“这世上怎会有人牵着马进入这大漠中央，补给本身就带不了多少，人骑在马上，更是寸步难行。”然后大哥摸了摸小云雀的头，“好了阿罗答，你先去看看商队里还有没有剩下的补给，可以带着。”
小云雀绝望了，可就在此时，四月突然睁开了眼睛，冷静地说，“小云雀，让开。”
这三日里如水的男子，洁白的宝马，和幻城百里予安都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她依然躺在这里，静静地等死。
小云雀紧张地看着那传说之城的坠落，此时，四月正在检查吹雪的情况。
她回身摸了摸自己腰后的小包，里面装的正是两天前从小灌木上割下来的褐紫色植物。
吹雪和四月都十分沉重，小云雀好不容易拉着他们到来了大门，可黄沙已经将门的下面埋起来了一些。她用力地推着原本半掩着的大门，可没有了体力的小云雀根本就没有办法推开门。
原本是黑夜的沙漠亮若白昼，小云雀抬起头，面前仍是百里予安高耸的大门，牌匾上写的文字却是陌生的汉文，并非之前自己看到的鄯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