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人在江湖
一路上，他完全可以有许多机会向他们下手，阻止他们继续查下去，但他没有——他们是他的朋友；
李游黯然：“他是在护你。”
他也可以逃走，以他精妙的易容之术，从此绝不会有人能认出他，他可以永逸江湖，然而他没有——他不屑。
何璧不回答，却皱眉道：“你确实不怎么喝酒。”
“司徒老爷子与唐堡主他们纵然武功不及你，然而要杀人于无形之中，最妥善的法子莫过于用毒，百毒之中，试不出毒性而又最难被人怀疑的，便是泣血草。你早已知道我们会来找你，怕被识破，因此故意说成万毒血掌，没有人会怀疑第一神医的话。”
李游微笑：“曾听小念提起过你的泪菊，那日送谣儿去你的南山阵，我特地找了许久，却并没发现有这样一种菊花，那些品种都是旧的。”
瞧瞧李游，却见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
“不错，此草只长在塞外蛮荒穷恶之地，我找了许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找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在那傲然的身影倒下去的时候，杨念晴泪眼蒙蒙，心中却始终弥漫着一片浓浓的、化不开的温馨与感动。
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僵硬的笑意，何璧看着他点头：“老朋友喝酒，自然要陪。”
何璧摇头：“不能。”
干净漂亮的手指提起酒壶，晶亮的酒水缓缓注入白玉的杯子里，折射着月光，透出一种格外纯净的美丽。
他淡淡道：“你实在好奇得很。”
他只是不愿让那些无辜的门人死不瞑目，不愿让害死他们的凶手逍遥法外罢了，否则，他会永远愧疚，于心不安。
有该死的，也有无辜的。
因为她们将他当作了南宫雪。
他喜欢菊花，别人都叫他菊花先生，他经常说起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倘若连草木之命都不珍惜，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当初向小念下‘寂寞梧桐’的也是你，南宫兄却执意要救她，为了不露出破绽，你只得自己出来救了她。”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原来他早已在等他们。
沉默。
然而，他的亲生弟弟将他逼了回来。
李游有什么问题？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依稀看到，旁边，那双阴沉冷漠的眼睛里竟有微光闪闪。
李游端起酒杯看了看，也叹道：“比起南宫兄，老邱对酒的品位实在不怎么样，在下也想去卖酒了，掺水也能卖给你，这酒差得要命。”
李游点头：“泣血草形似菊花，内中却藏有剧毒，这草也十分稀罕，为了找它，你必定已花了许多功夫。”
那一剑刺来，他挡在她面前，还有马车上那明净开心的目光，一切都是真的，南宫雪没有骗她，他的确是想带她走，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回头。
他不甘心，于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并且，带上了他的哥哥。
他皱眉：“我们也是见到唐惊风的尸体后，才发现叶姨原来会万毒血掌，此事实在出乎意料，我也想不到，唐惊风的女儿会喜欢上大哥。”
他再有名，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个江湖人士而已，朝廷根本不可能向他认错，何况他手上也并没有任何证据。
“他根本不必这么做，在你们面前，真相始终会揭开，谁也护不了，”他淡淡道，“昨夜，陶门最后一个仇人、昔日的大内高手，已害心痛病而亡。”
纵然是仇人的女儿，南宫雪始终还是不忍伤害唐可思的，他日日将她带在身边，为的就是怕弟弟回来会对她下手吧，却没想到唐可思伤心之下会自己跑开。
“我用了三年时间，将它炼成毒交与了大哥，他却只亲手用过一次，是对他自己。”
而醒来的那个黄昏，他会有那种凄凉忧伤的目光，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回来了，或许那时他便已下定决心，为自己安排了一条不归路，将一切罪责都揽到了身上，为的，就是维护他的弟弟。
看着手上忽然间多出来的方笺，杨念晴愣了愣：“这……”
李游的？她疑惑不已。
说到这里，他突然目光一闪：“但如今我若是不回来，你们以为会找得到我么？”
剑眉一挑，俊美的脸映着朦胧的月光，桀骜不逊、始终带着几分冷意的笑容，他整个人看上去就犹如一枝傲霜的寒菊。
说到这里，他竟也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看了看呆住的杨念晴，终于点头：“他带你走的那日，也是我用蚀心附骨散将他逼回来的，想不到他竟忍了那么久。”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亲手断送了许多条人命。
“大哥像极了父亲，天生仁善，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根本已不想报仇，后来，我终究还是想办法逼他同意了。”
何璧道：“你只要露出本来面目，冷夫人她们自然不会防备。”
杨念晴垂头，闭上眼。
一个骄傲无比的人。
许久的沉寂。
“是药方，”他不再看她，“李游的，回去叫他看看便知道，可千万要仔细了。”
“我是极少喝酒的，”他似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放下酒壶，看着二人，“如今，你们可愿陪我喝一杯？”
三只酒杯。
“我原本要毁尸灭迹，大哥却不肯，司徒老爷子这些人在江湖都极有名，倘若无故失踪，门下弟子必定互相怀疑乃至残杀，他不愿再多伤性命，若非他执意如此，只怕如今你们查起来也未必有这般容易。”
这究竟是不是他的本意？一个连草木性命都这么珍惜的人，绝对没有理由不珍惜人命，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他依然做了。
半晌。
他也一饮而尽。
一个“神”居然也会有泪。
当初在马车上，他强忍痛苦，却还是紧紧抱着她恳求“不要回去”。
一切缘于一个执念。
无数愧疚之色掠过，他自嘲地摇头：“后来我才发现这一步走错了，我实在不该逼他回来，我并没想到，他会在那个时候对曹老头用毒。”
他并不感激：“不怕有毒？”
“那时我还未怀疑你，”李游看了看何璧，“方才我的确是去找老何，也顺便去拜访了一位前辈，问出了你这泪菊的真正名字。”
“泣血草。”
然而，那个世上没有他的公道。
他笑了。
就在南宫雪忍不住站起来要去找他的那一刻，他自己走了出来，替她解了毒。
或许开始他只是想为自己的父亲、门人平反，为那一百多条人命讨回公道，将那诬陷陶门的凶手绳之以法。
他一愣。
心又痛起来。
熟悉而又陌生的凤目中，渐渐漾起笑意，越来越浓，久久不散。
他错了吗？
他笑了笑，又转向何璧：“那些人的确都是我杀的，你也知道，我大哥绝对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