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忠臣
从脊背间泛出一股冷意，汤斌眈眈怒视着张益宗，尽管他人的训斥让他面红耳赤，坐立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只能咬牙横心往下挺。
尽管心下有些疑惑，但他还是走下了城墙，尽管他只是潼关道员，本来按理并不需要属理地方事务，但是因为潼关县令弃印逃跑，这潼关县一直无人属理，所以才由他暂时代理。
“回巡道，在下与友人于相聚时被官兵拿下，实是不知为何。”
汤斌单手按桌站起身来，伸出手臂取令箭时，嘴中说道。
此时堂上堂下顿时僵住，谁都没有想到这张益宗会如此的大胆，居然敢在这堂上如此训斥大人。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些人……心在明朝啊！
“哼哼，本官原念尔等只是初犯，还想要放你一条生命，可你这贼子，不知报效朝廷恩典，反倒甘心从贼，实是可恶——难道，你就不怕本官砍你的脑袋，以正国法。”
张益宗完全是一副不知为何的模样，汤斌的眉头一锁，这人当真是不知道为何吗？
汤斌愈听眉头皱得愈紧，那心头更是猛颤着，见这人猛的把话锋指向自己，一时心虚的他居然只觉得心头一慌。
这声感叹之后，凝视着已经尽落入贼手的中原大地的汤斌，那神情中尽是心痛的模样。
突然兵士的传报，让汤斌的眉头一锁。
说罢，他直视着汤斌，平静地说道。
“这贼寇为一已之私，不顾天下万民福祉，造反生事，实是可恨至极，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今日圣天子在位，便是天下万民之福吗？”
“堂中所跪何人！”
衙役便把这两人押出了堂中，然后打上枷锁，往法场押去。
被好友这么一说，郭明臣的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滚到又黄又瘦、带着很深的皱纹的脸颊上，又滚迸的花白胡子里。
“你祖上亦曾随高皇帝起兵，汤家世代为我大明之官，可为我大明阀阅旧族，沐皇恩之重远甚于我等，今日却甘愿助纣为虐，为清虏驱使，如此，又焉能对得起祖宗？”
“尔等可知为何被拿于衙门？”
“念尔等亦只是一时间糊涂，不过只是初犯，立即剃发从本朝之发制，罚银十两，若是再犯必定严惩不贷！”
潼关位于关中平原东部，雄踞秦、晋、豫三省要冲之地。潼关的形势非常险要，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12连城；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因为潼关地处黄河渡口，位居晋、陕、豫三省要冲，扼长安至洛阳驿道的要冲，是进出三秦之锁钥，所以成为汉末以来东入中原和西进关中、西域的必经之地及关防要隘，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畿内首险”、“四镇咽喉”、“百二重关”之誉。
“大人，抓到一个贼寇的奸细！”
好友的话让张益宗感到一点宽心，
想到最近几月来，这潼关内越发浮燥的情绪，汤斌的心里不禁就有些担忧，不过想到关内的六百满洲大兵，心底旋即松下一口气来。只要有满洲大兵在，那些人便翻不出花来。
汤斌的宽容倒是出乎跪于堂中的那两人的意料，他们更是诧异抬起头来，看着这台上的道员。
“杰林，你我先祖皆随高皇帝起兵蒙元，当日剃发已经蒙羞，有辱先人，难道今日还要辱没先人名声吗？今日天下已经重归大明，这清虏又岂能长久，我二人今日一同身死，自有颜再见先祖，真正是大丈夫平生应做之事，又何需如此气沮！”
“这跪久了，膝盖也软了，今日，张某却是不能再跪了，再跪，可是在辱没祖宗的。”
“罢、罢、罢……”
看着被押上囚车的两人，汤斌不由的长叹口气，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躲避着面前这两人，尤其是在看到张益宗那脸上的嘲讽时，他的心头更是为之一乱，但也只是那一瞬间，然后他却又迎着对方看去，那神情中原本的慌乱也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摇摇头，郭明臣只是苦笑道一下。
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过去人们常以“细路险与猿猴争”、“人间路止潼关险”来比拟这里形势的隆要。千百年来，这潼关不知见证了多少的王朝兴衰，见证了多少历史的沧桑。
跪于地上张益宗，听着汤斌的斥责，虽是有些诧异，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说道。
“死何惧？”
堂中跪着的张益宗和郭明臣齐声答道。
于潼关任上，汤斌最喜欢的就是于城墙上欣赏这古关口的雄伟险奇。一边莽莽苍苍的群山，一边是滔滔黄河，而他脚下则是朴拙厚实的古城，每当身于此处，他总能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情感，当然他还喜欢民风淳朴，潼关人都很直爽、豪气，很少拐弯抹角。
“回巡道，在下潼关县张益宗（郭明臣）。”
“今日便与兄一同成仁取义吧！”
听到要砍脑袋，原本还有些害怕的张益宗，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原本跪着的他站起身，自嘲道。
奸细？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互相望着彼此，他们原本只是因为想到这天下即将光复才心有所想，穿上放于箱中的衣裳去祭祖告慰先祖，可谁曾想却于半路碰到满洲大兵，然后被拿到官府之中，现在却要赔上性命。
尽管他祖上汤宽是滁州来安县人，曾追随高皇帝起兵，以后世代为官，七世祖汤庠迁居睢州。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于顺治九年出仕满清，自从七年前出任潼关道元之后，这七年他于潼关任上可谓是任劳任怨，因为官清廉在潼关一带也是颇有名望。
被这么一问，原本就已经胆战心惊的郭明臣忽然伏地，然后便葡伏不起了。张益宗见状，忙上前扶起好友，厉声激励道。
“押往法场，立时行刑！”
看着正气凛然的张益宗，汤斌舔舔嘴唇，他几乎是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人，就在此时，他看到跪在地上的郭明臣此时颤抖得十分厉害，那颤惹抖筛的模样，更是让他的心头一动，立即喝问道。
又一次，置身于潼关的城墙上，凝视着远物的黄河，头戴红顶子，身着青色官袍的汤斌却是神情凝重的吟起张养浩的这首《山坡羊·潼关怀古》，待吟至“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时候，他的神情中尽是一副落寞更多的却又是何惜，最后又长叹道。
“啪！”
汤斌大声喝问道，他并没有直接将这两人定为“奸细”，而只是指责他们未能遵守朝廷法度。
令箭扔在地上时，汤斌默然久之，只得挥挥手，
“本官不意杀人，只可惜尔等为何不异性命？”
“尔等为何不遵朝廷发制法度，难道不知我大清自有法度在，发制、衣冠皆须遵守本朝之制？”
“来人，将两贼押下去！”
“郭明臣，你是欲于此人一同赴死，还是欲报效我大清？”
只不过，现在，对于这城内外的百姓，他却并不怎么信任，因为明代中期以前，潼关城里基本没有普通居民，全是驻守关城的士兵。这些士兵就地于关城附近的土地，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清朝。由此形成了潼关与别处不同的彪悍民风，和特殊的风俗人情。潼关人大部分都是外地人，土著很少。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当年驻守的兵士、将领后代，就像现在潼关姓顾、张、郭的人，大多是潼关守将的后代。
“尔等本为良民，奈何从贼！既然尔等一意寻死……”
只是于他来说，他是清官，但更是大清之官，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屡次拒绝楚王等人的招降。
“这，这……”
来到了衙门里，坐在堂上，在衙役门的“威武”声中，他总算是看清楚了所谓的奸细，是两个穿着明式衣裳，头上已经留出数尺短发的百姓。从两人那丝质的衣赏上看去，这两位家境应该颇为殷实。并不是寻常百姓，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贼寇的奸细。
“巡道，你如此惜老，在下理应之，可若是在下安受，就必须剃头，弘光元年，清虏入寇，剃发易服，我潼关百姓为护几缕发丝，死者岂止万余？在下当日惜命，剃发从虏，今日若是再行剃发，又岂能对得起家祖，家祖当年追随高皇帝起兵反元，为的是我汉家儿郎不为蒙鞑之奴，当初在下为保性命，不惜苟且偷生，剃发从虏，今日若是再剃了这头发，只怕便是死，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了，倒是大人您……”
面对这样的反问，汤斌一怔，嘴角嚅动了一下他的嘴唇和喉咙嚅动着，频频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猛然一拍惊堂木，汤斌问道。
“本官便成全尔等！尔等需记得，非是本官不仁，而是而等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