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脸贴冷屁股
临睡前，随念收到了林秀海发来的消息。
[随小姐，我们明天下午才过来，你不用早起等我们。]
她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放到一边关灯睡觉。
林秀海发完消息后去洗了个澡，回来见依旧没有动静。下午发出的消息没有回复，刚才发出的消息也静静躺在聊天框里。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不算太晚。
鬼使神差的，林秀海试着点开了随念的朋友圈。
仅限三天可见，新发的一条写的是她前几天生病住院的事。
[回来了！]配图是灰太狼信誓旦旦的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林秀海嘴角一弯，关了手机上床睡觉。
＊
“姐姐，那边就是躬行楼嘛？”林秀琳指着远处一个红色砖墙的小洋楼问。
“嗯。”随念脑海里搜刮着关于这栋楼的历史往来，但到嘴边也就一句：“这是学校的老楼了，很多参观学校的人都会来这里拍照留作纪念。你要不要拍一张？”
“好啊！”林秀琳兴致很高，朝小楼跑去，半路又停下，回头望着哥哥：“哥，要不要一起来拍一张？”
随念闻言也看向他，等他的回复。
“不用了，你们拍就好。”
“啊，好吧，那算了……”林秀琳有些失落。随念见状，忽然劝了他一句：“秀琳难得来一趟，你真不陪她拍？”
林秀海依旧摇头，看起来兴致不高，“真的不用了，我拍照不好看，你们拍吧。”
随念跟林秀海两人的关系此时还处在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状态，心想男人或许真的对拍照打卡不感兴趣，也不强求。且听他拒绝了自己，也再没有勇气去邀请一遍。哦了一声，客气了一句：“那你自便。”
“嗯，谢谢。”
林秀海步伐就此慢下来，落后在两人身后。远远的跟着。
随念和林秀琳在红墙前商量着拍照姿势了。
“近一点，可以贴着墙站，或者你手搭在墙上。”随念捧着相机指导林秀琳的姿势，她想要拍一张大背景的图。为了找好角度，一边慢慢后退调整视线。
退得差不多了，随念半蹲举着相机倒数：“好，可以，别动哦，三，二，一！”
“ok！”随念让林秀琳先别动，检查一下照片行不行。
今天日头好，屏幕反光得厉害，随念换了几个角度都看得不太清楚，余光看到右后方有一处阴影，想也不想就退过去。人还没站实，就听后方有一道轻呼。
“欸……”
随念背上撞到林秀海，脚下生绊，顿时站不稳。相机在手里摇摇欲坠，她紧着相机，眼睁睁看着自己失衡。
几乎是瞬间，随念感觉肩膀一紧，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半拎半提着撑住。她顺势回头，林秀海正收回双手。
“没事吧？”
随念连忙站稳，摇了摇头，嘴角一弯，客气地道谢：“没事，谢谢。”
“那相机呢？”
“啊？”随念愣了一秒，然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林秀海。仿佛在说：感情你关心的是相机？
大概是她的眼神意味太过明显，林秀海避开她的目光，解释起来：“相机应该不便宜，坏了挺麻烦的。”
好像也对。
随念只好顺着他的话来说服自己：“没事，这相机也是老物件了，不贵的。”
林秀海大概是无话，闻言只嗯了一声。
这时林秀琳来了，刚才的插曲她全程围观，本以为只是小问题，但见两人后续一直在说话，便有些担心地走过来看。
“姐姐，怎么了？”
随念正愁没理由化解尴尬，看到林秀琳过来，忙挽着她的手臂往楼里走。
“小事儿，对了，要不要我带你去楼里面看看？”
林秀琳表情犹豫，“里面是不是都在上课啊？会不会打扰到他们？”
“也不是所有教室都在上课。我们可以找一件空的教室进去。”
走了几步，林秀琳还是婉拒了。“不用麻烦了，姐姐，教室应该都差不多，我还是更想逛逛学校。”
本来逛教室就是随便找的话题，闻言随念也没坚持，只说：“也行，那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清源大学占地面积大，三人逛了一下午，去掉拍照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逛了几处比较出名的教学楼，属于那种必在打卡之列的地方。随念看着相机因没电而自动关机，直觉逛校园的活动可以告一段落了。
临近傍晚，随念合计了一下，把两人带去食堂了。
随念：“相机没电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林秀琳看了眼哥哥，后者不知在想什么，表情有些默然。
随念见状，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回忆了下刚才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怎么了？”她问。
林秀海开口道：“不劳你破费了，饭我们就不吃了，今天谢谢你，时候不早了，我想我们也该走了。”
随念有些猝不及防的看着两兄妹：“走？现在吗？”
林秀海点点头，已然是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拉着妹妹转身，连道别的话都没有。
随念留人的话还没说出口，两人已经走远了。她看了一会儿，眉头皱起，不愉的心情涌上来。然后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食堂。
自己好心好意地带他们逛校园，虽说不是求一句感谢，但至少一起吃顿饭也好啊？可林秀海刚才是什么态度啊？随念把餐盘重重放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吃着晚饭。
就差没把就此别过写在脸上了！
想到林秀海今天一直都是兴致缺缺的表情，随念顿觉通悟：合着是一开始就不愿意来的！
情绪翻涌着，随念只觉得这顿饭味同嚼蜡，再吃也没有意思了，火速解决后离开。
回去的路上，随念还是没忍住，拿脚编一个小石子发泄。猛的一踢：“切，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成我热脸贴冷屁股了。”
另外一边，林秀海把妹妹送回了旅馆。
进门前，他把路上买的晚饭递给妹妹，嘱咐她趁热吃。
林秀琳看着哥哥，问：“刚才我们怎么不跟姐姐一起吃，我看她都有点不高兴了。”
“有吗？”林秀海面色平静，“我怎么没看出来？”
林秀琳脸苦苦的，半晌又问：“哥，你能把姐姐的微信给我嘛？”说罢，又找了个正当的理由，“今天拍了好多照片，姐姐说要洗出来给我，可你下午走的太急了，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要联系方式。”
林秀琳言语间带了点怨念，耿耿于怀哥哥下午不礼貌的行为。
林秀海默然，想了想正色道：“到时候我帮你联系吧。”
这意思就是不给了。林秀琳垂下眼神，嘴角不自觉翘起。不满的情绪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哦。”
林秀海自然听出了妹妹的怨怼，也不想解释太多，只嘱咐晚饭趁热吃然后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林秀海骑上车，从清源大学门口穿过，又绕进旁边的美食街里。
他下来扶着车走，路过一户冰沙甜品的门店时，停了下来。停好车，选了最便宜的一款冰沙，找了个角落坐着等。
周围全是大学生，林秀海这个明显的社会人哪怕坐在角落，也引来了些许目光。
夏夜的晚上，凉风习习。
可林秀海却感觉燥热不堪，他木然地坐在位置上，只觉得燥热是一股一股地涌出来，不遗余力的往心口上压，他被那股不知名的热熨得呼吸沉重。
这种闷热和沉重，带着记忆里的熟悉，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像是以前读书时，被班上有钱的学生用言语故意冒犯地说着伤人的实话，而自己那种无力反驳的焦热与憋闷。
随念身上散发的气质跟他们太过类似，那种自然而然骨子里的优越，那种对世事习以为常的波澜不惊。让林秀海就算用理智压抑着隐晦的自卑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不适。
这种复杂的感觉在林秀海少年之际还不能完全描述，也没办法解释。
本以为过早进入社会，经历快速的成长后，通过积累的经验，可以让他少年时那些扭曲的苦涩的想法深埋心底，可几年以后遇到随念，让他明白，那些情绪并没有被他锁死在内心深处的黑盒子里，反而是铺满了心房，成年累月地暴露着。
过去几年无动于衷只是因为被生活蒙上了灰尘，而随念像是一阵风，夏天的风，阵阵袭来。
她吹开了林秀海生活的尘，也吹露出他不为人知的那些经年的隐晦失意。
冰沙送过来，林秀海拿着勺子埋头吃。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一时间冰沙冻得的脑子发寒。
林秀海闭上眼缓解不适。睁眼看到斜对面坐在一个女生。
她花了点时间在盒子里挑选了一个勺子，然后抽出一张纸把勺子擦了又擦，有抽出一张纸把冰沙周围的桌面擦了一圈，然后起身给冰沙加各种各样的料还有色素果酱。
花了几分钟忙完这一切，才把第一口冰沙送进嘴里。
林秀海看得有些出神，不自觉代入随念。好奇她吃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林秀海就收回了目光。看到眼前的冰沙化了不少。还剩下一块稍大的在碗里飘着。
他端起塑料碗，喝了融化的冰沙，勺出剩下的块冰，放进嘴里嚼碎，随后起身离开。
冰沙的冷让他的思绪也分外清明。
从前模糊蒙昧的想法在此刻已然变得深刻。
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摆在眼前：像他这种人，跟随念那样的人。
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性别不一样，阶级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