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十三
按理说非生活必需品的使用频率较低,的确没有频繁购买的必要。
唯一的可能就是购买者有其他目的或者说用途。
“出于愧疚或者打算告别?”何将醉配合地把之前周澄的答案重复了一遍。
“审题不仔细,”池观月趁机嚼了只虾,另一只手捏着马克笔敲了敲白板,“你说的那两种情况的前提是,他买的那些东西都是给家人的。实际并不一定,玩具应该是给他孩子的,但化妆品我认为大概率不是给他妻子的。”
何将醉有些意外地扬眉看向她:“我是觉得更实用且容易合人心意的东西有很多可买的,然而从种类开始,冯盛的选择就有点奇怪。”
“对,化妆品这种东西很难挑,更何况他选的还都是类似粉底或者隔离霜这种东西。”池观月补充一句,“解释一下,他买的这些化妆品最常见的用途,就是负责在化妆的时候均匀、或者改善一下肤色。”
何将醉抓住了关键词:“都?这种东西即使是消耗品,消耗速度也不会快到需要像他似的,买得这么频繁吧?”
“嗯,所以我怀疑他买这个不是真的当原用途使用——不过他给家人送的那部分东西,应该是类似告别纪念的意思没跑了。”池观月沉吟道。
何将醉不解地看向她。
“因为他确实生病了啊,”池观月突然反应过来,“啊对了,我收到冯盛的检查结果了,忘了跟你说了。”
池观月擦擦手拿出手机,把报告发给何将醉:“就是这个,刚才刚收到的。”
何将醉逐字逐句地仔细看着冯盛的检查报告,一路看到结尾。
“胰腺癌?”
“对,倒是应了你们一开始想的了。”池观月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对了,医院那边也没有他后续的看病记录了是吧?”
“嗯。”
“他后来也没再联系过这个医生,所以我估计他应该是不打算接受治疗了。”
“他得的还是不可切除的那种,再加上是晚期,治疗的话基本也就是放化疗这种了——”何将醉放下手机,“即使花了钱都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多活几天。”
晚期的胰腺癌几乎没有手术机会,只能进行保守治疗,相当于是个无底洞。比起花了钱可能连个响都听不到,显然冯盛觉得还不如把治疗的钱留给家人。
“那他不住在家里,只是为了向家人隐瞒自己的病情?”池观月一琢磨又觉得不太对,“不对啊,突然从家里搬出去住,说什么出差之类的也没人信吧?这借口也就骗骗小孩。”
“他应该只为了骗小孩——他妻子可能知道实情。”
池观月拿勺子搅着碗里的汤:“这么严重的病而且已经到了晚期的话,家人真的会放心、或者说忍心让他离家这么长时间吗?”
“拿‘方便长期接受治疗’这一类的说辞当借口吧,”何将醉说,“毕竟距离他家最近的一家可供治疗的医院,至少也要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刚好那医院离夏氏公司近,再加上冯盛和夏延裕本身私交不错,如果说是夏延裕给他提供住处的话,倒也不会显得太奇怪。”
“一般选择不继续接受治疗的人,一部分是因为想治但没钱,另外那部分是有钱但不想治了。后者再具体细分的话,大概就是为了少受罪或者自己不在乎,”池观月看了他一眼,“冯盛属于哪种?”
何将醉想了想:“冯盛家庭关系和睦而且孩子年龄还小,他自己不在乎的可能性不大。他和妻子都有稳定的工作,收入也不算低,但这种病基本就是无底洞,一旦花钱简直没有尽头。如果不是非常富裕的家庭的话,一般是承担不起这种开销的。所以我更倾向于他是为了把钱省下来留给家人,才放弃接受治疗的。”
池观月点点头:“那他买那么多同一个类型的化妆品就更可疑了。”
何将醉轻轻“嗯”了一声:“舍不得用来延长生命的钱,却可以用来买这些东西。证明这些东西反而可以让他用来实现更有价值的目的——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有道理。”池观月起身跟着何将醉一起收拾完碗筷之后,坐在吧台边托腮思考,“如果是走上绝路的人的话,好像下起手来会更无所顾忌一些?不过真的是冯盛干的吗?我感觉他没有动机啊。”
“不是他,他顶多是个帮凶。只是突破口在他这里,所以要从他开始查。”
池观月顺着何将醉的话思考了一阵,最终思路还是不争气地跟着视线一起跑了。
何将醉说到做到,还真就给池观月调了杯酒。
之前她就觉得这个人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冷冰冰的,往t台上一放都是不会觉得违和的身材和长相,没想到实际居然是个有耐心会做这种细致工作的人。
这份不轻易示人的平和,她今天居然见到了好几次。
何将醉从冰箱里拿出了几个桃子,挽着袖子仔细地清洗去皮切片,打出了小半杯桃汁倒了一些在杯底,细长的吧勺把澄红糖浆和桃汁一起搅匀之后,杯子里才开始出现印象里桃子粉嫩的颜色。
半杯冰块以及透明的气泡酒加入其中,随后均匀倒入的是一小瓶养乐多。何将醉捏着串了几片桃片的金属细签,搭在杯口上作为装饰,最后将整杯推了过去。
本以为这次能近距离欣赏一下印象里眼花缭乱的调酒姿势,然而实际安静简单地几步操作竟也吸引住了池观月的目光。
鉴于今天情况特殊,何将醉全然不提之前对池观月下的禁酒的警告,只是撑着桌子好奇道:“你的工作对嗓子状态的要求应该比较高吧,经常喝酒真的没问题吗?”
“嗓子倒是没问题……而且我还没到酒鬼的程度好吧?只是我比大部分人的酒量要好,不太容易喝醉而已,所以顶多也就是担心一下我的肝了。”池观月刚尝了一口,就感觉出乎意料地被这味道击中了取向,“不过我一直都相信我有生之年是可以等到人工肝的。”
“你不来尝尝?”池观月语气是在询问,动作却已经把随手倒满的满杯酒推到了何将醉的面前,“我一人喝多没劲。”
何将醉也不推辞,跟她碰了下杯抿了一口。
池观月的笑容似乎带了点狡黠,她眼看着何将醉喝了之后才又跟着喝了一口,这让何将醉觉得似乎哪里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太对劲。
“喝吧,喝完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我今天住这。”
何将醉一脸匪夷所思:“我同意了?”
池观月理直气壮:“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我送你——”何将醉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酒后不能开车,”池观月严肃地摊开手摇摇头,“没办法,看来今天我只能勉强住在这了。”
眼看着何将醉要给出新的解决方案的时候,池观月眼疾手快地斩断了他的后路:“这么晚了叫代驾多麻烦人家啊,就住一晚上而已,何医生不会这么小气吧?”
得,话全让她给说了。
何将醉无奈地转身上楼。
身后的人见状哀嚎着追问:“不会吧,真这么残忍?三更半夜的,这个家我是非回不可吗?”
“……我去给你收拾间屋子。”
楼下的人心满意足地翘着二郎腿瘫在沙发上,看着楼上那人的背影不禁感叹自己傍身的生存技能又多了一个。
技多不压身是真理啊。
漫野终究是个酒吧,有床可供临时住宿用的只有那么一个里间而已。于是何将醉简单收拾一下让给了池观月,自己则选择睡在了外间的折叠沙发上。
池观月先是从车里拿出了备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又去了一趟下午睡觉的那间设备房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走,然后才进了何将醉收拾出来的那间卧室。
关上房门后,池观月脊背贴着门板放空了半晌,随后把套间卫生间的浴缸接满凉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浸入其中,试图用刺骨的凉意把几小时前的那出噩梦逼出脑海。
她一直都知道逃避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泡冷水同样也不是。可是长久以来的旧伤总让她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直面的时候,感受到自己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在所有人的面前她都可以演,只是这招唯独对自己不奏效。
不过一个人面对总比被其他人围观要好,至于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就过不去吧。
梦里那句被她用激将法逼出来的“我肯定要活得好好的”在耳边无限回响。
但愿,我希望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你是真的比所有人都要过得好。
包括我。
许久过后,池观月终于走出令她麻木的寒冷,裹着浴袍坐到床上,轻手轻脚地翻开了刚刚在外套掩盖下顺手摸来的资料。
只见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就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一墙之隔的何将醉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名为“池观月”的文档。
你接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