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五
何将醉和周澄驱车抵达目的地时,原本就在夏家的警察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自的调查工作。
夏远宸的妈妈先他们几步到家。许是担心原本只有夏远鹤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孩子的舅舅和舅妈也抽空来夏家陪伴左右。
夏远鹤和弟弟夏远宸是双胞胎,由于兄弟二人的年龄都比较小,平时饮食起居也是形影不离,所以父母二人选择把两个孩子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住,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何将醉以外聘侧写分析师的身份已经协助市局刑侦支队破获过不少案子了,自身实力再加之支队正副队长的认可,让周澄手下这帮人每次看见何将醉都像看见神仙一样,整个支队的人也都把他当成了自己团队中的一分子。也正因如此,周澄经常嚷嚷他这个“编外人员”的地位一度有要赶超自己的趋势。
周澄负责留在客厅和夏家的几位进行一些简单询问,何将醉则在其中一位警察的带领下进了被害人的卧室。
不同于这个年纪大部分的孩子那样调皮捣蛋把玩具扔得到处都是,屋里除了床铺保持原状,其他的一切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两个孩子住的是上下铺,哥哥住在下铺,弟弟住在上铺。床和屋内其它家具的材质保持一致,均为实木材质。整个房间的设计风格统一,墙壁被粉刷为淡淡的蓝色,看起来十分舒服。
“孩子的妈妈说这床是两个孩子自己选的,男孩嘛,喜欢爬上爬下的也正常。”
何将醉点头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下铺:“床单呢?”
“说是脏了拿去洗了。”
然而上铺的被褥反而是凌乱地摆在那里,没有被整理过。掀开被子,床单上有一小滩清晰可见的尿渍。几个玩偶被放在了枕边靠墙的位置,还有一个毛绒兔子孤零零地躺在床边。
何将醉戴上手套,将几个玩偶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床边的这个明显比另外几个要旧不少,水洗签上的字迹也因为多次清洗而变得有些模糊了,看得出玩偶主人平时最喜欢的应该就是它。
然而最让孩子爱不释手的这个,白色毛绒的部分却明显脏了一大块。
旁边的刑警跟着探过头来看:“长绒毛根部是干净的,看着像是沾了层浮土。”
何将醉:“侧面问一下家属,被害人平时最喜欢的玩偶是哪个,如果是这个的话,说明这块污渍很有可能是在被害者遇害后才有的。”
“好,”刑警点头记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说明这个东西应该是被人动过的?不过这点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
“两张床上被褥的纤维取个样,和这个玩具上的对比看看。”何将醉又蹲下身用手指蹭了蹭脚下的地毯,抬手凑近看了一下,“这地毯也取个样吧,一起对比。”
这下接手的刑警敏锐地觉察到了些什么,妥帖地收好玩具完成屋内的取样工作后,小心地避开夏家的几位家属,动作迅速地找被换洗的床单去了。
虽然是双胞胎,但细微的生活痕迹表明兄弟两人性格和爱好的差异已经初见端倪。从现场掌握到的线索来看,两个孩子应该是哥哥喜静、弟弟好动的。
何将醉关上衣柜门,站在卧室中央环顾房间时,扫过墙壁的视线突然一顿。隐约感觉没有家具遮挡部分的墙壁并不是均匀的蓝色,于是他走过去对着墙壁俯身认真观察了一番。
是铅笔涂鸦又被橡皮擦掉的痕迹。
涂鸦内容是常见的小孩子抽象派大作,很难迅速从这痕迹中分析出什么,更加无法确定是否能从中获取到与本案有关的信息,因此何将醉只得按距离远近分别拍摄了几张不同的照片,打算留个底带回去再看看。
眼看这个房间里暂时没有内容可供继续挖掘以后,何将醉顺着方向又观察了一遍其他几间屋,在夏家夫妻二人的卧室里还有意多停留了一会儿。最后他顺着楼梯下至一楼客厅站定,并没有没着急走向人群——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和周澄面对面的夏家几人各异的姿态。
由于在发现并确认被害人身份后的第一时间就对家属进行了调查,其实该了解的内容先前就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天来夏家之前何将醉就已经跟周澄定好了——不同于常规的询问模式,聊的内容也不是重点,这次的主要目的就是尽量让夏家人聚在一起和他进行对话。
因为在人多的情况下,不同人物之间的深层关系往往更容易体现出来。
孩子的妈妈和他们预料的一样,悲伤不已情绪持续游走在崩溃边缘,对问题的反应速度也很慢——褪去公开场合里光鲜亮丽的外壳,此时低头捂脸啜泣着回话的她反倒多了不少烟火气。
孩子的舅舅坐在她的左手边,时不时地帮助她回复一些周澄的提问。
而坐在她另一边的小男孩,看样子应该就是被害人的双胞胎哥哥夏远鹤了。
大人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对于孩子来说似乎还不能完全理解。男孩姿势有些蜷缩地坐在妈妈的右手边,紧抿着嘴,一脸担忧地盯着妈妈。上扬的眉头、再加上相较于平时睁得更大一些的眼睛,这一切都说明了孩子此时被不安和恐惧占据的内心。
悲伤氛围的影响极大,夏远鹤攥紧手,不让自己的眼泪跟着一起掉下来。舅妈则坐在孩子旁边搂着他轻声安慰。
何将醉靠墙对着这一幕静看半晌,最后拿出手机给周澄发了条消息,简单说明完自己这边的情况以及对他的提醒后,他道了句自己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出门的时候天几乎完全黑了下来,驱车将近半个小时后,刚好同时到达咨询室门口的两人看着对方一愣。
池观月挣扎着说出了自己最不想面对的那种情况:“我的那个……新换的心理咨询师……该不会……”
何将醉:“……是我。”
池观月进屋之后足足愣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呢。”
听昨天那通电话里的助理说,新任咨询师已经和上一任做好交接工作了。
毫无缘由的密集交集很难完全用巧合解释,而“游刃有余”又一向是以对全局的掌控作为基础的,当下复杂的关系和情绪叠加在一起,池观月不免对面前的人陡然警惕起来。
毕竟来接受心理咨询这事并非是她自愿的,几天前漫野里他和胡锐对话那幕此时也重新浮现在她脑海里……
面前这个人,对她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学的心理,在医院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觉得还是单干适合我,自由。”何将醉一句话简单地概括了此前的职业生涯。
“……挺好。”池观月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便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什么,你让我帮你的那个忙——咱们先说这个吧。”
“可以。”何将醉倒了杯温水,俯身轻轻放在了池观月面前的矮桌上,然后转身坐在了她对面。
池观月的表情明显是对这杯水颇有微词,她脱口道:“有没有——”
话刚开头,池观月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于是赶紧就此刹住。
“你从今天开始禁酒,”何将醉先一步看穿了对方的用意,“睡眠质量都差成那样了,还喝呢?”
啧,这医生还挺凶。
看来上一任咨询师工作交接得还真是挺彻底的。
帮人帮到底,过了今天就跑路,大不了再换一个。
池观月从善如流地止住了试图反抗的话头,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向后深陷入沙发里。
“颁奖礼后台候场的时候,我跟夏延裕简单聊了几句,外加后续晚宴上我也认真观察了一下——他这个人,私下里的行事作风跟台面上看起来的那个人设一样,这方面没什么特别的……”
“人设?”何将醉点出了这个别有含义的选词。
“客气有礼貌,又带了点克制,他看起来不就这样?不过这也是他这类型人的标配属性了,实际什么样还得另说。”不打算继续说出何将醉拜托她问的问题,池观月只把话说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则用来钓鱼,“如果想知道他和平时有什么不同,那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的,以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你觉得他本应该有所变化。”
合情合理的前提条件,从她调整坐姿开始,何将醉就知道她内心里已将自己置于优势高地了。
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和对方产生更多的联系之后,她一改原先无条件交换帮助不多过问的模式,开始化被动为主动地获取信息、掌握主动权。
何将醉突然难得地有了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他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依然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平和状态,何将醉只给了她一点线索,想看看她到底都能看出些什么。
池观月笑了:“心理学很好,可如果何医生学的是犯罪心理学的话,我会有点害怕。”
“可我怀疑的是他。”
“可你观察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