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灵(无)
李木交的弟弟很受宠爱,郑荟天天抱着他晃来晃去,连说话都带着骄傲与幸福:“男孩子就是淘气,刚放下就要哭。”
她一边要接受谢哥哥不会回来了这个事实,一边还要照顾弟弟。但郑荟是不允许她抱弟弟的,她只能站在旁边看一看。
看着小小的弟弟,她觉得有一个弟弟陪伴或许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然而这种想法在弟弟长大后就破灭了。
她的弟弟一点都不乖,抓住什么就要扔掉,有一次抓住她的头发不松,她疼得泪眼汪汪,最后还挨了郑荟的一顿骂。
郑荟觉得她在家碍事,在她六岁时把她送去上学了,她次次考第一,老师表扬的名单里每次都有她。
起初,她还会把卷子拿给郑荟看,但郑荟一般都是敷衍地点点头。后来她就不让郑荟看了。
她考多少次第一,郑荟对她都是敷衍的。
“我还是会考第一的。”小木交小声为自己加油打气。
要听谢哥哥的话,好好学习,她不可以让谢暮难过的。
她这时还能想起谢暮。
小木交七岁的时候,孙敏敏回来了,那是芙蓉村十年间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孙敏敏从兜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小木交,柔声道:“听我妈说,你考了好几次第一?”
小木交点点头。
“真厉害,一定是要好好学习的,外面比芙蓉村漂亮很多,也幸福很多。”孙敏敏指指远处的高山,“这山可不会给我们让路,得我们自己翻过去才行。”
小木交说:“我会努力的。”
孙敏敏笑笑:“爸爸妈妈不喜欢你,不是你的错。”
她低头嗯了一声,而后仰起头道:“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们的。”
孙敏敏听到这句话笑得更开心了,评价道:“小孩子。”
小木交喜欢孙敏敏,因为她觉得孙敏敏身上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告别孙敏敏后,回家的脚步都是欢快的,还未等她进门,便听见郑荟在家里骂人,仔细一听,她骂的人正是孙敏敏。
“状元了不起啊,让她帮忙给我儿子起名是看得起她,不就是个杀人犯的女儿吗,会背两句古诗真是要上天了。要不是看在她给我儿子起了一个好名字,我非得当着她妈妈的面教育教育她。她妈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城市来的人不照样得在这里待一辈子。”
刚刚交到的朋友被郑荟这样在家里辱骂,小木交没有说话,只觉得呼吸都沉重了几分,她不想待在这里了。
她想离开,这种念头第一次产生。
等她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十二岁时李木交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芙蓉中学,校长奖励了她三十五块钱。如果让郑荟知道这个事情后估计免不了打她一顿,她索性主动上交了。
那几天郑荟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好像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女儿能考第一,她欣喜地说:“好好学习,争取往家里拿更多钱。”
并且,郑荟还用了一个成语—天外横财。
小木交没纠正她,只说弟弟把她的作业本撕了。
“撕了就重写呗。”郑荟如是说道。
小木交没理李帆海幸灾乐祸的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一刻,我要走出这里,一辈子不回来的想法再次出现在小木交的脑海里,并且逐渐清晰深刻起来。
似乎曾经也有人让她好好学习,但她想不起来了,偶尔看到手腕上的红绳,都不知道这根做工精巧的红绳到底从何而来。
经过几年时间的磋磨,那个盛满谢暮的记忆匣子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并且她对此毫不知晓。
仿佛谢暮这个人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李木交上初中后个子拔高,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消失,一双多情似水的眉眼总是落在书本上。
她的衣服有些小了,宽松的衣服都要变成修身了,同班的男生总是拿她打趣,她置之不理。
直到有一个男生将冷水泼在她衣服上,她才发火跟那个男生打了一架,没输也没赢,两人身上都挂彩了。
男生脸上挂的彩尤其多。
她挑了一本最厚的书扔在那个男生身上:“我说最后一遍,你别来烦我。”
周围的人都愣了,那个男生涨红了脸,他还要扬手再打,结果却被人一脚踹翻。
他的背砸到课桌上,疼得龇牙咧嘴。
“没听她说,别在她跟前碍眼?”来人剃着寸头,一脸戾气,挡在李木交身前,没好气地说,“你听不懂人话?”
是赵舫岭。
那个男生闭嘴了。
赵舫岭冷哼一声,将班里的男生挨个看了个遍:“你们呢?听懂刚刚她说什么了吗?”
众人忙不迭点头,他们惹不起赵舫岭这号人物。他家是芙蓉村最有钱的一户人家,并且赵舫岭本人长得高,打人疼。赵家还特别护着他,赵舫岭他妈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跟他说:“打人可以,别挨打就行。”
赵舫岭见状才转身将李木交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抬脚踹了一下在地上还没起来的男生:“谁他妈让你打女孩子脸的?”
李木交脸上挨了一拳,有点肿,敛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猝然,她被赵舫岭拉走了。赵舫岭带着她先回了赵家,给她找了一身衣服,等她换好后才开始给她上药。
他一边观察李木交的神色一边帮她上药,嘴上还在絮叨:“你跟他打什么架啊?他下手没轻没重,长得膘肥体圆,打架这事不知道找我吗?我天天打,没输过一回,倒是你,打架扭了手腕还怎么读书?”
他似乎变了一个人,跟刚刚踹人的赵舫岭不一样了,他向李木交道歉:“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骂人的,就是他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打女孩子呢?”
李木交说:“估计他们以后就不敢了。”
赵舫岭听完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并没有缓和多少,他又开始发愁别的事情:“郑姨怎么回事,衣服都不给你买了吗?”
李木交摇摇头:“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那衣服都已经不合身了!”赵舫岭脸色通红地拿过一个包装袋,“我…我瞎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但凑合穿吧!不要…咳,不要嫌弃。”
他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李木交拒绝道:“真的不用了,我不需要。”
“我,我买都买了!人家不给退的,我妈又不能穿,木交收下吧,行吗?”
她还在犹豫时,院子里进来一个人。赵舫岭看见来人后立刻把袋子往身后藏:“妈?妈你怎么回来了?”
“我的家我还不能回来了?”吴燕先是朝着他的后脑勺打了一下,然后扯过赵舫岭身后的袋子,转身递给木交:“木交啊,收着吧,在我们家放着也是浪费。”
“谢谢吴姨。”李木交只好收下。
“不谢。”
她还没进门就听见郑荟的大嗓门,“帆海乖,先把这个鸡腿吃了。”
她习以为常,提着包装袋进门时却被院子里的郑荟拦住,“谁给你买的?是赵家那小子吧?”
郑荟抢过包装袋,往里瞅了一眼:“赵家那小子还挺舍得为你花钱,这衣服可不便宜啊。”
李木交想说:如果你给我买了合身的衣服,我就不用收别人送的衣服,也不会天天在学校受欺负。可是你没有,你要将所有的钱留给你的宝贝儿子娶媳妇。
她看了一眼李帆海,心想:就这个肉墩子一样的体格能娶谁啊?
郑荟将包装袋打开,足足三四身衣服,她啧啧道:“赵家那小子真是把你护到心坎里了,不过也好,他们家有钱。”
其实李木交不觉得她需要谁护着,她就只是没办法,没办法在芙蓉村里生存,学习上要遭受别人的打扰,到了家还要忍受全家人都要为李帆海服务的氛围。
她越长大越想离开,可她哪里有机会,周围的高山早就切断了她所有的期望,唯一剩下的一道门是高考。
她只有通过高考才能走出去,这是她思虑万千后想到的唯一方法。
赵舫岭那一脚踹出了李木交的安稳日子,那些恶劣的男生不再欺负嘲笑李木交,她稳扎稳打地学习,偶尔有女生来问题她也会细心讲解,她希望这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能走出去,不要留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烂地方。
也不知是哪一天,她在厕所里遇到了最大的不可控因素,那就是生理期。她抿抿嘴,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而是她没有带卫生巾。
厕所里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木交,你在厕所吗?”
是吴灵,吴燕的外甥女,赵舫岭的表妹。
李木交说:“我在,不过…我…”
“哦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生理期啊?”吴灵是一个特别有灵气的女孩,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她站在门外安慰李木交:“别怕,我一会就来救你!”
“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真是不把我当朋友!”
李木交没想过交朋友,她只想学习,然后顺利通过高考。吴灵是她的同桌,学习成绩也很好,用她的话说就是:我对你好跟我哥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单纯觉得你人特别好,学习也很厉害,我想跟你交朋友,跟赵舫岭那个大傻蛋有什么关系!
所以,吴灵算是她意外而来的一个朋友。
不一会,吴灵就回来了,给她送来了卫生巾。她突然而来的生理期,是在吴灵的帮助下才不至于那么狼狈,她隔着一层破旧的门板对吴灵说:“谢谢你。”
“不客气,我回班等你。”
她回班后发现吴灵趴在桌子上,很没精气神的样子,她碰碰吴灵的胳膊问道:“怎么了?”
吴灵先是递给她一杯热水,然后继续趴在桌子上说:“我不想在这了,我不想这个年纪就嫁人,木交,”她眼里全是恳切,“我想走出去。”
那时,李木交想:原来走出去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她说:“那我们一起走出去,再也不回来。”
听闻,吴灵眼里泪花闪烁:“好,好,我们走出去。”
她们两个看着对方笑,仿佛在实现愿望的途中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