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暮
那一夜,小木交睡得还算是舒服,第二天早上起来伸个懒腰后神清气爽,病气随着昨夜的雨水消失不见了,而谢暮也已不见踪影。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个难过的谢暮。
世界上那么多人里,她最不想让谢暮难过,昨天晚上挖空心思去逗谢暮时,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喊的是“谢哥哥”,竟然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最后到底是知道了。
她咽下一口水,回想着昨晚谢暮介绍名字时的语气,迎着晨曦说:“他叫谢暮,暮色的暮。”
她翻开谢暮送给她的那本故事书,去里面找“暮色”这个词语。
在73页第三行找到了,原来是这个“暮”,她再三根据拼音去确定是不是这个“暮”,她其实有一点不确定,因为她昨天晚上问谢暮:“跟我一个木吗?”
谢暮当时说:“差不多吧。”
她看着这个笔画很多的“暮”,实在看不出来两个字差不多在哪里。
不过大概就是这个字了,现在她不仅知道了谢哥哥的名字,还会写谢哥哥的名字了。
她将“暮色”这个词语用笔圈出,准备练习。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见到谢暮。
再次见到谢暮时,是一个晴天,天气已经逐渐转冷,谢暮给她带了一个红绳,将那根红绳系在她的右手腕上,他说:“它能让我们木木公主在冬天不那么冷。”
其实小木交最是讨厌冬天,因为小西屋窗户漏风,总有冷风透过缝隙溜进屋子里,哪怕盖两层被子也没什么用。
她盯着那根做工精细的红绳,而后拿着树枝在地上写道:谢谢,谢暮哥哥。
她抬眼望谢暮,没有错过他眼里的讶然。
这样,会开心一点吗?
应该会吧。
刚刚,谢暮好像确实开心一点。
自那之后,谢暮更偏向于教她读书写字,那段时间,他总是对她说:“我们木木可是天才公主,不能浪费自己的聪明脑袋。”
她开始跟着谢暮学习,四岁这一年似乎过得格外快,李国也回家好几趟接上郑荟出门了,她问谢暮:“他们干嘛去啊?”
谢暮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答:“不知道。”
他眼里的情绪,小木交看不懂。
后来,小木交才发现郑荟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原来,她的妈妈怀孕了。
郑荟把小木交喊到自己身边,面露喜色:“妈妈怀孕了,好几个算命的人都说是个儿子,你要当姐姐了。”
小木交惊喜地说:“真的吗?”
“真的,”郑荟这时又像一个好妈妈了,她拉着小木交的手,柔声嘱咐小木交:“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年纪比你小,你以后要让着弟弟。”
刚刚的惊喜烟消云散,郑荟又变成了那个坏妈妈,小木交脸上露出笑容,但那笑容不似在谢暮身边的笑容,她说:“好。”
听到小木交答应,郑荟更开心了,她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弟弟可是龙年出生的,人古代人都说龙年出生的男孩会有大出息,这在古代说不定能成皇上呢!”
闻言,谢暮手里的玉扇亮出来,但没敲人,他眼神冰冷道:“异想天开。”
虽然他知道郑荟听不见他的话,但他还是继续往下说:“郑荟,你这儿子早晚毁在你手里。”
等郑荟离开后,谢暮拉着小木交的手说:“不知道你那个便宜弟弟在古代能不能是皇上,但我们木木在古代可是第一女帝呢!”
“真的吗?”小木交问道。
“当然,我从不骗人。”他如是说道。
随着郑荟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也要五岁了。八月初六,赵舫岭送给她一个木雕,虽然他一直说那个木雕是兔子,但她还是觉得那更像一只猪。
无论那个木雕是什么,她看着那块木头,想起了谢暮送给她的木狗和木马。
这次生日,谢暮都没有来。
五岁的这个生日,她没有收到谢暮的礼物。
之后,谢暮也不怎么来了。
只剩她一个人了。
十二月寒冬,她的弟弟出生了。
全家人都围着那个还未出生的弟弟转,郑荟坚决不在西屋生产,她说她找人算过了,应该在东屋。于是,李国毫不犹豫地带着两三个接生婆去东屋了。
五岁的小木交一个人披着毯子坐在台阶上,路过的孙大娘摸摸她的头:“好孩子,都会好起来的。”
她察觉到孙大娘不太开心后反而安慰孙大娘:“妈妈怀孕后也不怎么骂我了,她可能…”
犹豫了半天,她才开口道:“她可能在学着当一个好妈妈。”
五岁的李木交时常渴望妈妈的关怀。
但郑荟从没关心过她,她身边只有一个谢暮,现在谢暮也不在她身边。
小木交独自坐在台阶上,连天上的月亮都无心抬头去看,好像在等待谁的到来。
那年冬天特别冷,她披着毯子坐在西屋的台阶上,一阵冷风吹过,她眨眨眼睛将自己裹得更严实。
李国在东屋门口站着抽烟,瞧一眼她便挪开了视线,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又一阵寒风袭来,她缩缩脖子,再次抬眼却发现一只萤火虫围着她飞,甚至主动靠近她的脸,她身子后仰了一下,躲开了那只萤火虫。
她伸出手,那只萤火虫便落在她掌心。
她笑笑:“这么冷的天,你的爸爸妈妈也不管你吗?”
萤火虫在她手掌心走了一圈,转眼间变成了两只萤火虫。这两只萤火虫在她的手掌心飞来飞去,靠近彼此又分开,远远望去,竟然以为两只萤火虫在她的手掌心上跳舞呢!
“谢哥哥。”
她小声喊道:“谢哥哥,是你吧。”
那两只萤火虫又变成四只萤火虫,依旧在李木交的手掌心乱飞。这一点的光亮和院子里的灯光相比不算什么,可李木交却看得出神。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有些悲伤道:“谢哥哥,你…你不喜欢我了吗?”
为什么用萤火虫来逗她开心却迟迟不现身呢?她想不明白,但她依稀能感觉到谢暮现在或许就在她的身边。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谢暮,你不喜欢我了吗?”
身上的毯子似乎比刚才暖和很多,那股突然而来的寒风似乎也避开她吹向别处,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谁说我不喜欢我们木木了?”
小木交回头,看见了披着大氅的谢暮,这是她第一次见谢暮穿这种衣服,那深色大氅衬得他陌生且容貌非凡。
谢暮笑起来,晃晃手里的山药芋泥糕,“新鲜的,想不想吃?”
她大约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谢暮了,看见谢暮手里提着的山药芋泥糕迟迟不敢伸手,她害怕是梦境,只要她一伸手碰到山药芋泥糕,这梦境就如镜子般碎了。
谢暮提着山药芋泥糕坐在她身旁的阴影处:“我们木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晃晃手里的山药芋泥糕:“我亲手做的,用来给我们木木赔罪,我们木木不尝尝吗?”
他碰碰她沾满寒气的手背:“女孩子不要直接坐在台阶上,尤其是这个天气,着凉了对身体不好。”
小木交觉得,今天的谢暮在假装开心,其实心底还是难过的。
院子里能听见郑荟的哭喊声,谢暮看向东屋:“我们木木公主有了弟弟之后不用太把他当回事,要时刻把自己放第一位,不要让自己受委屈。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反正怎么着太阳都得下山,明天都会到来。”
她点点头。
谢暮说:“木木,你一定要好好的。”
寒风依旧肆虐,只见李国披着棉袄又走到东屋门前开始等,寒风吹得他头发乱飞,可李木交的头发纹丝不动,似乎不受寒风的影响。
小木交听谢暮说:“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了,但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猛然转头,拉住谢暮的手不安地问道:“谢哥哥你要去哪里!”
她看到谢暮的眼里的不舍,只觉得那种不舍之情让千年的石头看到都能开出一朵世间最灿烂的花来。
谢暮笑着说:“不去哪里,只不过我们木木要五岁了,五岁之前是记不得什么事情的,所以,我们木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她从未在谢暮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悲伤混合着留恋。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木木公主慢一点忘记我吧,慢一点点就行。”
还没等她答应,他便说:“一个时辰马上要到了,我来给我们木木公主做一个正式的告别吧。”
她感觉恐慌和不安将她包围住,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呼吸,她伸手抓住谢暮的大氅:“你以后都不来了吗,你要去哪里?”
她罕见地说出了诉求:“我不想你离开我。”
肆虐的冷风在她周围嘲笑她的天真,她的眼泪涌出顺着脸颊滚落。谢暮没说话,他伸手擦掉小木交的眼泪:“我真的要走了,有缘再见吧。”
这才是真正的告别,而后他伸出手捏捏小木交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捏她的脸,他笑着说:“再见了,我们木木公主。”
说完,他便消失不见了。
李木交焦急地起身寻找,不过等她找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谢哥哥是真的离开她了,她回头望向刚才两人坐的台阶,感觉失去了一件比木马和风筝还要珍贵的宝贝。
恍然间,她似乎感觉有人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却已看不到那个俊俏爱笑的少年。
十二月十日,是李家儿子的生辰
这一天,也是谢暮和李木交的分别日,除此二人外,无人知晓。
然而,事已至此,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