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明智光秀
多方的压力之下，三人众以保留本领的条件降伏，旋即合兵一处，动员五千人，参与到稻叶山城的攻打当中。
明智光秀此时已然抚平了心绪，只是拜谢不言。
“难道他们提出了什么苛刻的条件？”
这个时候平手汎秀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林秀贞面色全然不变，柴田胜家有些愤懑，只是在“外人”面前不得不忍下去，丹羽眼中带着欣慰，不知是否真心，佐久间也颇为不自然，不过他的想法较之柴田就难猜测了。
至于送市姬出嫁，与浅井结盟的任务，平手汎秀出于减少参与外交活动的考虑，想办法推托掉了，推托的办法是阿犬生病了。织田信长明着骂了几声“玩物丧志”，不过心下大概还是很高兴的。
“这个……”汎秀只能苦笑，他们还真是吃准了织田不善合战，一时打不下美浓，肆意大开血口。这三个家伙的领地乘二的话，大概有十五万石以上，西美浓的沃土就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论实力底蕴六角也比织田略强。六角英主义贤几年前退隐，其子如今川氏真一般缺乏御下手段，弑杀了家老后藤贤丰引发动乱，不过义贤旋即复出，又渐渐抚平了事态，而且给予家臣相当大的发言权和自由来挽回人心。若是美浓三人众投向六角这边，也会有更大的独立性，这也会是吸引他们的地方。
不过甲信的武田信玄听闻此败后，反而兴致勃勃地派人过来结盟，为其子胜赖求娶信长之女，口头上约定共同对付今川氏真。这次军事上的完败倒是造成外交上的成就。相应的，武田内部派系斗争也顿时激化，嫡子义信被监禁，家老饭富虎昌自刃，今川家的媳妇也被送回骏河。这种程度的内乱，是完全无可能瞒住外人的。
“那是因为三好、松永等逆贼以武力相胁迫，朝上公卿为了保护天皇的安全，不得不虚与委蛇，此番忍辱负重，令人感佩！”
事实上，拥立将军上洛本身就是双刃剑。当年大内义兴这么做积攒了无数名望，但同时陷入畿内各种反对势力的泥沼中抽不出身来，耽搁了西国本领的经营，导致尼子经久趁机崛起。
明智光秀愣住了片刻，而后伏下身去，使了个大礼。
“唉，美浓三人众都是人中豪杰，并非轻易可以用言辞打动的人。”
这场合战的损失，是五年来历次美浓攻略之最。而织田家占据优势却屡屡在野战失败的档案，为他们赢得了“天下弱兵”的美誉。然而平心而论，柴田、佐佐、前田等，都是尾张本地出身的猛将，手下军势也并不孱弱，战败的主要责任，该归于主将的战术失当。
“为何不早言呢？”
“那何必来找我呢？”信长并未有怒意。
“正是如此，如此虽然家臣无力作乱，但是也致使越前上下进取心不足，因为就算攻下土地，也不会归在自身名下。所以朝仓氏能取的，不过美浓西北部一二郡耳。”
汎秀笑了一笑，退让不受。以丹羽的性格，只要不是对织田家不利的时期事情，人情定然是有回报的。
“殿下并不知道越前的体制吧。”
“一门众守护各地，家臣全部居住在一乘谷，不允许私下筑城。”
“不知你在越前领着多少俸禄呢？”
这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若说朝仓无意帮助足利义昭上台，就是承认这个“准将军”并无十足号召力，但若是朝仓有意的话，又置织田于何地呢？想要信长去给人当副手是不现实的。
“若是美浓三人众倒向六角，那我就难辞其咎了！”负责调略的丹羽如此道了一声，直接说出了汎秀想要谈的内容。有些东西，聪明人不言自明。
明智光秀果然善于辩才，把事实稍微扭曲一下，本来已经沦为墙头草和乞食者的公卿们，却顿时成了“为保护天皇”而“忍辱负重”。这句话既表明了对方那个左马头的不合法性又照顾了朝廷的颜面，而且还挑不出错误来，可谓高明。
“噢，他老人家真是宅心仁厚，不愧是寺社出身。”信长神色认真，却让人不知道是不是讥讽。
平手汎秀在给竹中重治的信里，以无意的口吻，提到了美浓三人众有可能投向六角的话题，随即立刻停笔不写，留着空间让对方考虑。
左马头只是个从五位下的官职而已，并不算什么显赫的位置。不过当足利和左马头这两个名词联系到一起，就产生了新的意味。按照旧例，室町时期，足利一门叙任左马头者，就等于是幕府将军的继承人。
“看来又要欠您人情了。”丹羽长秀隆重做了一揖。
“左马头大人正在越前？”
“若是斋藤同意，尾张上洛必要经过美浓，不妨假道伐虢。若是不同意，就借此大义，联合朝仓攻打。”
“可是我听说，京都那边也有一个朝廷册封的左马头。”
“您有何高见呢？”丹羽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正是在下的姑母。”
“现在我便不跟你客套了。”信长收敛起微笑，正色道：“朝仓究竟如何？”
“在下是足利左马头大人的使者，明智十兵卫光秀。”
“穷困潦倒，不敢认亲。”
“朝仓大人也是相当艰难啊！”明智光秀回避了问题，反倒开口说：“上洛必须经过近江，但是据说六角有意招降美浓三人众，倘若成功的话，其实力恐怕不是朝仓家单独能够抗衡的……”
“虽然如此，但是半兵卫也对六角完全不看好，若是得知了消息，一定会劝说他们的。”
“可是我并不记得幕臣中有苗字叫做明智的人。”
“然也。”
“为何？”
……
“何人呢？”
……
“承蒙朝仓左卫门督（义景）大人不弃，领有四百贯。”
十倍的俸禄！这相当于是一万多石的土地，能让明智一跃成为织田的重臣家老。如此豪爽，正是看中他的辩才和幕臣的身份，若是为织田所用，就能说服足利义昭更看重织田而不是朝仓，这个名分能赚回比四千贯土地更多的价值。
“那足利左马头是如何想的？”
美浓攻略终于到了尾声。
足利义昭在旧幕臣的支持下，找到了朝仓氏这个靠山，于是宣传自己对足利家拥有继承权。而三好、松永那边，也抬出了一个足利义荣来（义辉的堂弟）。天下有两个左马头其实没什么，顶多让朝廷的笑料再多一点罢了，不过天下若有两个幕府，就成了所有武家的笑话了。所以这两边还没那么无耻，暂时不敢直接宣传自己继任征夷大将军。
“内子的母亲也是明智氏……”
“在下出身美浓，而后乞食于越前朝仓，被派到左马头大人之下。”
当然此事对现世的影响并不大，尾张的大部分粗豪武士，其实内心并不能深切体会到一个家名的威力。这一年，织田家照例发兵，组织了所有武勇出色的兵将，再次进攻美浓，直取稻叶山城，企图定下胜负。三人众等家臣早已离心离德，以各种理由推托出兵，导致斋藤家只能凑出不到五千人来，同时作为军师的竹中半兵卫也已经不在了。不过因为信长的轻敌冒进，尾张军中了长井道利的伏兵之计，溃败而归。
六角有意招揽美浓三人众？
“四百贯……”信长摇了摇头，“若是你肯屈就我织田家，上洛之后我便给你四千贯领地。”
“是，在下的主君正是朝廷册封的左马头大人，讳足利义昭。”明智光秀十分淡定，仿佛是感受不到对方的言下之意。
信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突然说到：“如阁下这样的人才，却全无名声，真是异事。”
“然而他并不愿意入仕本家啊。”
信长拉长这声音反问过去。
“是，臣领会。”这句话又进一步激发他的斗志，因为信长是把他视为重要棋子，予以重任。
“正是如此。”善于察言观色的明智光秀也随着对方的言谈风格，精炼了自己的话语。
平手汎秀或许是因为刚刚从外交场合回来，没有立即被选到进攻美浓的序列中。他也自得其乐，专心处理内部事务。夏目吉信的儿子被调动到身边担任旗本，服部小藤太娶了户田忠次的养女，下层的足轻们用也用这种方式拉近关系，企图把三河众和尾张众撮合到一起。但同时又保留着“三河众”的独立性，没有把他们拆散安装到其他备队去。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流浪骏河、越前多地的明智，比一般武士更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说来听听。”
“那岂不是要把部分领地让给朝仓？”
ps：本书中的明智光秀，作用可能比历史上还要重要。
直到重要的使者来临，重臣被集中到小牧山城。
“你出身美浓，是美浓明智氏？”
永禄八年秋，斋藤龙兴拒绝了足利义昭的调停——很难说身为使者的明智光秀在其中是否起到了什么作用。于是织田家再次举起大义名分进攻，同时朝仓也派人侵犯了美浓的西北部。
另外沓掛城的合子，在这年又给汎秀添了个新公子，这个出生就有九斤重，哭声可以震开屋顶的孩子，被取名夜叉丸。
另外就是跟竹中重治保持着书信的联系了，汎秀既没有劝他加入织田家，也未提到招降美浓三人众的事情，只是谈了一些天南地北的话题，包括这几次合战的兵法之道，以及京八流和新当流剑术的高下之分，又探讨了一些对于局势上的认知问题。起初对方并不理会，不过写到第五封信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回书，称赞了汎秀的独到之处，更指出他见解不同的地方。双方都避开了言及尾张、美浓，据送信的中村一氏说，竹中深居浅出，似乎并不关注美浓三人众的现状。尾张这边几次延揽无果也淡忘了他。
“些许微末伎俩，何足挂齿呢？”
“安藤伊贺大人（安藤守就）提出三人安堵皆增加一倍的条件。”
“不过我希望你还是留在越前侍奉左马头。”
“您忘了美浓麒麟儿么？”
表面上看，可能性并不小，因为斋藤跟六角近十年来一直遵守盟约，相互间颇有联系。若是定要改换门庭，一般人显然会更倾向于往日盟友而不是往日敌人。那么织田一番辛苦攻略下来，却把美浓最富饶的西部让给了别人，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您往日出马，不是每次都有收获吗？”
永禄八年，列国之内发生了几件大事情：
从馆里出来的时候，汎秀“无意”走在丹羽长秀身边上。
信长点头表示对他的赞许，于是也没有废话。
“越前朝仓是百多年的名门，我区区织田岂敢抢在前面呢？”信长故意这么说着。
“左——马——头——？”
这句话有些无头无尾，不过明智还是听懂了，他大略整理了思维，回报说：“朝仓家一向受困于北陆一向一揆，又要关心西边若狭的变乱，两个方向都有压力，而近畿的六角、三好素来是天下强藩，所以左卫门督（朝仓义景）对上洛心存犹豫。”
“以在下看，殿下不妨应允。”
“依我看，能劝服他们的也许只有……”
“左马头大人他……恕臣直言，他并不看好织田的实力。”
此战失利，织田不得不再次把方针转移到谋略上来。所幸三人众并没因为这次失败就拒绝织田的橄榄枝。
“噢，这是当年英林公（朝仓孝景）订下的规矩吧？”
信长默默点头，忽而大笑：
来者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不过风度翩翩，雍容自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至于这个名字，室内大概只有一个人会印象深刻。
然而此事只是令关东瞩目而已，近畿的动乱，方才是引发了天下的震动。一心复兴幕府的“强情公方”足利义辉，在御所中遭到偷袭而死，凶手嫌疑则是直指松永久秀和三好三人众。足利一门大多遭到攻击，唯有义辉的二弟逃到了越前依附朝仓氏。一时四野人人“激愤”，纷纷谴责其无视法纪义理的邪恶行为，不过骂过之后，却未见有人真正出兵讨伐，甚至连名义上的宣战都不多。只有越后的上杉明确表示要出兵匡扶正义，扫荡“逆贼”，不过看看地图就知道这只是句空话。
“那么，左马头的意思是要我织田出兵勤王？”
……
战国乱世，新人如雨后春笋，所以曾经磅礴的前浪，很容易就消失在沙滩上。更何况竹中重治只不过小露锋芒，在尾张人眼里，他是个能力不错的武士，但也仅止于此罢了。大概也只有平手汎秀当他是第一流的人才。
首先是东海道，松平元康用尽各种手段，跟清和源氏新田支世良田（得川）一脉扯上关系，把姓名改为了德川家康，有趣的是平手汎秀也正出自这一氏源——确切地说是一直坚定号称自己是这一氏源。假话说过百遍，往往就被误认为真理，相比起其他武士时而自称源氏时而自称藤原的表现，汎秀已经让人觉得相当信服。
“然。”
“我看四千贯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吧！”
“左马头的意思，是调和织田与斋藤的关系，再加上朝仓，合力上洛。正因为在下是美浓人，才领到了这份任务，否则……”明智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今川和朝仓都把他当做文人清客来看待，这绝不是他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