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变故
眼下多言无益，汎秀垂首聆听不语。
“谢就不必了。”恒兴大大咧咧地摇了摇手，随即坐直了身子，“不过现在我有一件事情要青椒，甚左可一定不能藏私！”
“不说也每必要这样吧……”
“武卫先生说，那次遇险的时候，遇到一位酒屋的女子，居然一见倾心，念念不忘。我打听之后，才知道就是‘千岛樱’酒屋的合子小姐，于是就想给武卫先生一个面子，把这个姑娘带进城去，可是她却死活不肯去侍奉武卫先生，给多少钱都不去，最后逼不得已，才说出你们之间的事情……”
见了面，稍作寒暄，尚未开席，利家就忙不迭地介绍那位少年。
按照预定的计划，信行率领柴田、林等人马位于左翼，而信光率领佐久间、青山等部在靠右的位置。
“什么？”汎秀惊得差点跳起来，合子，那是谁？这个谣言是怎么起来了？
三日之后，四月二十八日，织田军终于从古渡城进发，开向了第一个目标。
“嗯？”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汎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是胜三郎和藤八啊……”他放下饭团，弹开几颗落在衣服上的米粒，“差点忘了，藤八和我一样是初阵……你害怕吗？”
……
“那个骑在马上的……就是信光殿下阵前的先锋将，是谁？”良之此刻倒是镇定，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以微带羡慕的眼光盯着右前方的大将。
“是的，了解了！”良之重重点了点头，但身子仍在颤抖不停。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心性，几天接触下来，隔阂已经少了许多。
“甚左今天也是初阵，却比你冷静多了！”恒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赞赏眼神，“真不愧是监物殿之子啊！”
“甚左这是？”恒兴皱眉思索了片刻，却是愈发糊涂，无奈地摇摇头，也纵马追了上去。
“喂……”
小田井城的城主是曾与信长之父同为“清州三奉行”的织田大和守一脉亲族织田藤左卫门，现今已经五十出头了。在下克上之风盛行的乱世，眼看主家衰弱，这位老臣并非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和图谋，只是与尾张之虎织田信秀生于同时，手腕又远远不如，他也只能蛰伏于与自己孙子同辈的织田信友之下。随着年岁的老去，领兵和治政的能力未必进步了多少，然而眼光却早已炼得毒辣。面对织田上总不下三千的军势，清州城的大和守也是必败无疑，自己手下兵不过两百，除了早日投降以期宽待还能如何呢？
四月十七日，佐久间、佐佐、下方最先率兵抵达古渡城。
“我醉了，听不见。”
“噢？是初阵啊……”
“阪井……阪井……”汎秀默念了几遍，一些零碎的记忆突然汇集到了一起。
“甚左……”
看到城头的白旗和藤左卫门献上的太刀，信长也没有为难这位同宗的老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就“饶恕”了他的罪行，不过并没有做出领土安堵的承诺，看来数千石的土地是要吐出一些了。随即信长又下令全军就地休息，午时进攻。
在铁炮的压制下，城内的软弓明显有些犹豫，森可成的先锋抛下了几十具尸体后来到的城下，几个高大的足轻伏在城墙根下解下了衣服上的包袱。
“这个孩子！”恒兴摇头轻叹了一句，转过去瞧了瞧身后。只见平手汎秀正在默不做声地小口吞咽着手中的饭团，丝毫看不出是第一次上战场的人。
“是你喝多了酒才忘了吧。”池田恒兴敲了敲利家的脑袋，“还是我跟殿下说一声，把我也编到次锋队吧。有我在的话，保证他们只会抢功劳不会吃亏！”
自然无有不允。于是利家又带着这个弟弟依次敬酒。这个少年清秀而又消瘦，神态又十分腼腆，一眼望去，倒是更像大名家的小姓多一些。
“奇怪了，左侧的信行出工不出力就也罢了，信光殿下那边是怎么回事？莫非……”
“不错！”恒兴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我第一次的时候也是……”
时弘治元年四月，坐镇古渡城的织田信长借尾张守护斯波氏的名义，号召四方豪杰之士共讨清州。
当然，即使在来自欧洲，铁炮的质量也远远算不上优秀，至少在自下而上射击的攻城战中很难做到精确射击，但是只要这些新式武器打掉了守方的士气，那么前面的精锐士卒就可以一拥而上。
“藤八，瞧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初阵遇上了太原雪斋呢！”恒兴看着手足无措的良之，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讽。现在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还没有成为天下闻名的猛将，尾张人眼中最厉害的敌人就是骏河的兵法家太原和尚了。
“这样的话，我就直说了啊。”恒兴压低了声音，伸手指了指脚下，“就是这间酒屋的合子小姐，甚左来古渡城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得手了？”
……
“呃……这个……你不知道打断前辈的话是很失礼的事情吗？”
“原来是这样……”利家挠了挠头发，“看甚左那副安定从容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已经元服了好几年呢……”
“哦。这样啊……”
“你是说信光殿下内通织田信友？这不可能！”汎秀的脑子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史实上的信光可是信长的忠实拥护者啊，而且取下清州似乎也遇到什么阻碍。即使历史发生改变，也不会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吧……不过，万一真的如此，信长的这一千人就全部交待在这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还能有什么不对么？”利家下意识地望望四周。
二十二日，林佐渡、前田、织田信行到达。
闲暇的时间并不长，稍作休息，信长就命令全军向清州城进发。此次行动从集结军队到兵临城下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在这个时代是相当难得的速度。仓促不及反应再加上春耕尚未完全结束，织田信友只来得及凑出了不到一千人的队伍。在如此之大的人数劣势面前，想必他应该会选择笼城防守。
“然后就轮到我们上了，是么？”汎秀死死抓着枪柄，话音干涩无比。
“……”
“你们这群孩子啊！”恒兴目光环视，“我当年初阵的时候可是跟着主公奔袭三河！在那群号称武勇的土狗里面杀了个七进七出……”恒兴越讲越兴奋，居然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利家和成政都不在，他是唯一的前辈，自然是要趁机自吹自擂一番。
“殿！”服部小平太远远地看到秀江的身影，虽然疑惑不解，却也是毫不犹豫地跟上。
“甚左可是答应过不藏私的啊。”恒兴不满地瞪了汎秀一眼，“那天你受伤了，于是殿下安排我接替你保护武卫先生。然后武卫先生就提到了合子小姐……”
行军之中自然没有什么酒菜，汎秀拿出的白米饭团就足以让大多数人羡慕。身边则是池田恒兴和佐协良之。
“总不至于……”话尚未落地，汎秀翻身上马，直向右军奔驰而去。
清州城稍微东南的位置，沿着东海道的方向，巍然耸立的正是小田井城。自从织田弹正忠信秀占据尾张东部，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后，这里就是清州城东南的门户了。
二十四日，柴田、林美作等到达。
“哦，你不怕啊……”汎秀伸了个懒腰，“可我却怕。我怕得要命，所以只好拼命吃东西了，不让自己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以森可成为正，利家为副，从信长直属军中挑选出的两百长枪足轻位于头阵，佐佐成政和桥本一巴带领接近一百铁炮分成几排隐藏在后面。此时的铁炮还是件稀罕的武器，以织田家的富饶也只有这么一百人而已——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铁炮并非来自国友村或者种子岛，而是直接从界町的西班牙商人手中购得。
酒过了三巡，才说起这次合战的事情。佐协良之看来是寡言惯了，成政也是一向自矜，于是话茬就被利家和恒兴全包了过去。一番胡扯下来，虽然都是吹牛为主，却也让刚元服的汎秀了解了这个时期的许多战争常识。
话毕，一抬头，利家和恒兴的脸上分明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字，而成政也是饶有兴味的微笑不语，就连佐协良之都好奇地抬起头……
“是这样啊……不过又左让我照顾藤八，似乎有些欠考虑了吧。”汎秀盯着佐协良之，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诏令，集合、编队，誓师，连续十几天过去，汎秀的伤势也大致痊愈。而佐佐调查数日，探清了服部小平太的出身，确属津岛服部逐出。对此汎秀自然要有所表示，于是一顿酒宴是免不了的，地点仍是在那座叫做“千岛樱”的酒屋。
解释不清楚了……汎秀环视四周，突然心生一计，举起桌上的酒罐子就往喉中猛灌。
“那就多谢了！”汎秀顺水推舟地拜了一拜，心中却开始思索，这个恒兴与信长的私交，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出阵的安排，他说改就能改了？
“那是火药。”恒兴不知何时来到汎秀的身后，到底是正统武家出身的男子，亲临沙场仍然脚步镇定，“清州城的门虽然厚实但却是木制的，这下应该就可以炸开了……”
“岂敢，岂敢。”汎秀笑了一句，心中却不免疑惑——他到底想问什么？
“轻松点！”恒兴难得地没有冷嘲热讽，只是轻轻拍了拍汎秀的肩膀。随即四下望了望，向汎秀和良之介绍列阵的情况。
汎秀恍然，原来那个月夜“袭击”，而后又在遇刺时碰上的姑娘就是合子啊，的确也算是有些缘分了，可是……
当下是弘治年间，这种稀罕物事还是颇能起到震慑敌军的作用的。至少对面的织田大和守家，根本不可能有对抗铁炮的经验。
“甚左啊！”利家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拍了拍汎秀的肩膀，“这次的出阵名状我已经看了，我和内藏助都是先锋队，你和藤八在次锋队，胜三郎那厮是跟着殿下，我这个弟弟还是初阵，所以这次就拜托你照顾了！”
“胜三郎哥哥当年可真是武勇非凡啊。”听着恒兴说评书似的胡扯，良之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脸上仍有忐忑之色。
“当然……当然不怕！”迎着汎秀的目光，良之突然一颤，随即立刻挺直了腰板。
除此二人之外，自来熟的前田利家自是少不了的，而且还拉来了与他性子最像的池田横行，还带了一个看上去比汎秀更年幼的少年。
“这是我的幼弟藤八郎，名前叫做良之！虽然过继给了佐协家，不过一样是我利家的兄弟，从今往后也是各位的同僚，还请多多关照了！”
“甚左年初方才元服，年方十三载（虚岁），此役……亦是甚左的初阵所在。”成政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没错，藤八是刚刚来古渡城的。”
“我跟她根本没有什么啊，连名字都是刚刚知道的！”
小田井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支城性质的关卡，勉强可容纳两三百人，还要给几位殿下留下足够宽敞的空间，如汎秀这般居物头格的武士只能在城下席地休息，还要抓紧时间填饱肚子。
利家大概也觉出众者眼色不对，于是又说这个弟弟虽然身貌不似猛士，但却也是自幼修习枪法，武艺出色云云。听者纷纷应和，却也半信半疑。
二十五日，织田家最后一个实力派的家臣，一门众中占据首位的织田信光也从守山城出发。此时，织田军势已超过三千……
恒兴扫了一眼：“那是守山城的大将，阪井孙八郎！”
汎秀站在后面看着森可成他们的战况，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但握紧刀柄的手上，却已经勒出血痕来。看着刚刚还鲜活的生命一个一个的倒下，心中的震撼绝非一个长期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可以承受的，纵然只是不相识的人。
“噢？刚才某人不是说第一次上阵就七进七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