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而现在的我，居然可以心态平和的先跟他寒暄了两句，然后才开始套他的话：“听说萧萧在医院？”
但是看到杜慕在剪辑室的那一刻，我觉得当初这个誓言已经不重要了。tim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打电话给他，声音显得有些惊喜：“宝贝，是你吗？凌凌。”
在最前期的筹备中，很多投资方都持着一种观望的态度，就是因为国内从没有做过，所以担心投入太大收不回成本，担心国内做不到3d技术，达不到好莱坞3d的那种效果，担心收不回票房，担心被圈内人骂得狗血淋头。他们做了很多努力，一次次的试图说服投资商，一次次的失败，再一次次的说服……忍受了无数次的失望、郁闷、希望、再失望，但是他们想做国内首部3d电影的心从来没有放弃过！
那么难以接受。
所有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变故，萧萧更是脸色一白，导演随即才反应过来，立刻对着手里的讲话机，“赶紧过去看看，看有没有受伤，”
我看到杜导醒了过来，他揉了揉额头，又重新看向显示屏，手指敲击着键盘，进行着下一组的剪辑。黑暗的剪辑室里，只有那些小小的屏幕闪闪发亮。杜慕发型凌乱，胡子邋遢，放在任何一个曾经最注重仪表的偶像艺人身上都受不了，但他完全没有在意这些。
简约白色的墙壁上，跟所有娱乐公司一样，挂满了自家艺人的照片、海报、封面，曾经这里两边高大的墙壁上挂了整整一排我和萧萧的专辑封面，如今已经全部拿掉，挂上了萧萧一个人的海报，冷酷的，妩媚的，甜美的，穿着晚礼服的，手拿最受欢迎女歌手水晶奖杯的……
但是跟他们比起来，我却是如此的渺小。我只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演艺生涯哭天喊地，决绝不公，但是他们身上却背负着无数的理想、信念、艺术，他们背负的是一群年轻人的电影梦想，一整个电影史的光荣抱负！
我推开萧萧的门，她正趴在白色办公装上，前面是一台苹果电脑。她戴着白绒绒的帽子，穿着白色披肩式的大衣，袖口和衣摆有着漂亮繁复的蕾丝花纹，衬得她既纯洁又神秘。萧萧大概以为是熟人进来，抬起眼睛，模糊的喊了一声：“tim，我头还在痛……”
只是因为当时太在乎，所以最亲近的人的伤害，才显得那么巨大。
见到是我后，她立刻露出警戒的眼神。
“tim，别说了，我们走！”萧萧突然命令道，眼睛里闪过一抹倔强的光，连羽绒服也不要，直接穿着单薄的宫装走进了寒风刺骨的冬夜。
厚重的黑暗在他脸上头上投下浓浓的阴影。他的鼻梁挺拔而高直，像是他坚韧不拔的毅力。而笔挺的鼻梁上，是一双这个世上最专心致志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认真而专注的盯着眼前的显示屏——那里是跟随他的一整个团队的梦想。
我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就着以前对此的印象，跟在几个员工后面顺利的进入了大厦，按下，我从前跟萧萧所在的楼层。
他们本来不用受这样的苦，他们任何一个人，名导，好莱坞的华裔特效团队，音响师，随便哪一个人的名字说出来都是一连串荣光万丈的光环，随便哪一个接拍一部电影，都可以赚得无数片酬，怎么需要窝在一个小小的剪辑室，吃着最廉价的食品？——只是因为，想做一部国内3d电影。
“激将法。不过，行，我接受！”萧萧狠狠盯着我，大笑出声，接着猛的大咳一阵。
电梯飞速上升，我踏上内部走道的红色地毯。
我看到杜慕因为想把进度赶上去，跟后期的人天天待在剪辑室不停的剪着片子，吃的全部是节省时间的快餐垃圾食品，有时我看他们实在太拼命，叫了外卖过来，结果东西送进去，杜慕当下忘了吃。等我去看时，食物都冷了，大冬天的，我想重为他们叫一份热的，结果杜慕摆摆手，就着冷的就这样吃了……
天空开始下雪，无数细碎的雪花从上空快速下落。
“我没有——”萧萧被我激怒，双眼通红，唰的一下猛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速度太快，竟然有点摇摇欲坠的错觉，白色的衣服显得她有些虚弱，但是她的双颊却通红无比，“我没有逃避，我也不会逃避。我只是——”
全体工作人员一窝蜂的围了上去，将穿着单衣的萧萧狠狠挤出在外。我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赶了过去。这个老戏骨的年纪偏大，又是在这么春寒陡峭的寒夜，在冷风里等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又是一摔又是一砸……铜镜已被大家合力抬起，对方紧闭双眼，额头被砸伤，一小团血迹。
那双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里，充满着我熟悉的冷酷与高傲。
北风呼呼的刮着，巨大的寒气笼罩在我们上方，救护车的鸣叫和红色的闪光终于从遥远的夜色里传来。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回去。”我打断她的话，看着她逞强的眼神，字字清晰的说，“让我见识一下你的不会逃避，让我再看看不会逃避的你的演技！让我看看你的演技是否能够让整个幕后团队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效果！”
在武则天演员伤势未明的情况下，居然又发生这种事，害得对方受伤的演员不但不赔礼道歉，陪在对方身边，甚至直接命令经纪人跟着自己离开这里，隐隐透出罢演的意思，气得连衣服都不|穿了。杜导急得快要凌乱，一边看护着受伤的演员，一边频频望向离去的萧萧。
“去吧，我知道你就是忙死的命。”我也老友似的回道，仿佛从来就没有隔阂。
但是等tim电话一挂断，我就立刻开着车子直接飞快驶向皇冠荣耀的大厦。洁白的雪花像是失重的纸片簌簌地落到我的车窗，仿佛遥远的记忆，而记忆里皇冠荣耀大厦上时尚灰的镜片玻璃，像是一片片钢铁盔甲，在这个城市森然矗立着，将天空分割成几何形状。
“被我拖太多？”萧萧的目光突然一冷，声音像是外面世界的风雪，“那正好，那心地善良的你就快去救剧组于水火之中啊。反正你演的那么出色，所有的工作人员导演摄影师都喜欢你，干脆你连我的角色也一起演好，一人分饰两角，说不定还能拿个什么金柏奖的影后！正好提前恭喜你。”
杜导立刻指挥：“赶紧打120！送到医院，看有没有脑震荡，大家搬的时候轻点，小心点！”
已经离开了一年多，但是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
“你够了吧！”我双手狠狠拍向桌面，一声钝响，桌上的笔记本、名片盒，文件狠狠一震，“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点！你的人生里从来都只想着要变强，要赢，要成为最厉害的人，但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在这个演艺圈所有的工作部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你有梦想，其他的人也有梦想，你以为演戏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幕后人员为此付出了多少，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的任性会连累多少人？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导演、特效师、音响师只能吃着冰冷的快餐在小小的剪辑室里疯狂的赶着进度？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他们想要制作国内3d电影的梦想可能就此破灭！不，你没有。你从不，你只要自己高兴，只顾及自己的感受，自己的骄傲——你从来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包括……你曾经的朋友！你为什么不想回去？让我来告诉你，因为你觉得你输了。因为你觉得你在表演方面已经输给了我，所以你才借口要制作专辑逃避演戏，想要利用这个借口回避自己的失败，自己的懦弱，回避所谓的懦弱的毫无骨气的凌影都可以做到，但是坚强的厉害的萧萧却做不到——你就是在逃避这一点！”
tim的防备显然放了下来：“没。她就在公司。心情很不好。上次那件事啊，其实萧萧她心里很愧……”tim话还没说完，背景声有企宣部的人在叫他，傅总让你去下他办公室。tim应了一声，然后用着以往熟悉的语调对我说着，“待会我再给你电话好吗，宝贝~我现在有点事。”
前一秒还在拍着母女情深的古装戏份，这一秒整个现场一片忙乱，所有人都在担心，所有人都在祈祷，可千万别发生什么事！否则对演员，对剧组都是重大的损失。导演焦急的踱着步，至始至终，萧萧都白着一张脸，像是一座没有知觉的石像，直挺挺的站立在那。她衣着单薄，牙齿被冻得直打颤，但是她狠狠的咬着。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邓老师摔倒我们也很难过，我们这不是在想办法补救吗，消消气，消消气，兄弟……”经纪人tim连忙道歉，和声和气，好话说了一大箩筐。只是对方脸色极其难看，一点儿都不领情。
“你什么时候回去拍戏。”我直来直往，开门见山。已经没有心思跟她兜什么圈子了。
我以为我已经够努力，够拼命。
她笑得像条傲慢的毒蛇：“这不正是如你所愿？”
我缩了缩脖子，寒风像是一只婴儿的手哪儿冷就专门往哪儿钻，半个小时前，我拿起手机拨通了tim的号码。曾经，从我离开皇冠荣耀那一刻，我内心就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联系她们。再也不要联系这群欺骗我、背叛我的人。包括tim。
但是至少有一点是肯定，我没有来错地方。
等我再次找到杜导时，他已经跟特效师在剪辑室里累得睡着了。
我想杜慕的成功是必然的。有些导演的商业票房很高，而有些导演生来就是为了艺术。后者更值得尊敬。
“你以为演戏是儿戏吗，是你说想停就停，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的游戏？”我冷冷的盯着她，“我不想跟你扯那些什么私人恩怨。快点跟我回去，进度已经被你拖得太多了。”
杜慕跟萧萧联系了好几次，结果tim都犹犹豫豫找借口，要么说萧萧正忙，要么说萧萧也病了，就是不肯回剧组。整个拍摄进度完全停止了，摄影棚的气氛低迷得像是冬日的风雪。
整个摄影棚顿时哗然一片。
“啪”一个玻璃杯被摔碎，武则天的助理指着萧萧，火冒三丈的吼道：“你他妈知道冻病，我们等了你们三四个小时，你们怎么不担心我们冻没冻病！还要上什么通告，这么忙还来演什么戏，唱你的歌去吧！我们所有人都围着你一个人打转，要不是你，我们用的着迁就你的时间苦苦在这等吗？要不是你天天不来走位，这场戏会出错？邓老师会因为你才会摔倒被砸伤！都是你！全都是你！现在邓老师伤势未定，你他妈的还在担心会不会被冻病能不能参加明天的通告！真是忙啊！我们不耽误你们了，你们走好不送！”
我知道他心慈手软，培养了我三年，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当初在公司和利益面前，摆了我一道而已。时光荏苒，经过了这么多事后，我发现当初那些简直连人生的坑洼都不能算。
诊断结果出来了，饰演武则天的演员只是轻微脑震荡，休息一周就没有大碍了。导演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又为萧萧那边着急了起来，3d制作的后期本来就非常麻烦，现在演员受伤，冬季拍摄进度严重减慢，如果萧萧那边再发生变故，可能会连累到整个剧组的资金问题，要是万一萧萧狠了心了不拍，还会有全部重拍的后果！
经纪人tim一脸心疼，想把她那件红色长羽绒服披在她身上：“宝贝，你别这样，小心冻病了怎么办。明天还有专辑的通告要上……”
有一些苦涩的陌生。
“我为什么要回去？”萧萧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下，后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无数雪花迅速疯狂的下坠，“你一个人留在那里不好吗？呵呵，其实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开心。毫无礼貌又难搞的萧萧走了，剩下的就是又送众人暖暖贴，又送众人姜汤的凌影，还是神秘能干的陆瑜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