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立即白了她一眼。
但整个酒肆却似乎因他高高在上的一瞥变得鸦雀无声。
刚刚从剧本中抬起头的顾羽，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帅气的脸上表情有些无语，于是又低下头，埋头看剧本了。
萧萧维持着她的酷劲：“没有。”
萧萧一句话没说，只是眉眼朝导演投去一个笑容。
常胜王倚着树干，微微挑起了俊眉。深邃的眼睛同样望向了维妮儿。
“我就是听道这个消息才赶来的！骑了三天三夜的马！”
“嘎——”的一声，胡琴拉出第一个音，维妮儿眼神一变，双手交叉放在肩上，做出一个美妙的舞姬开场仪。胡琴噔噔噔，拉出一连串豪放的舞乐，维妮儿双手合掌，身形一舒，众人还没看清她是如何动的，但她纤细的腰身已摆动了好几个来回，变幻出漂亮的幻影，窜着亮片的胡服衬得她像草原上最美丽的鲜花……
疏星朗月，篝火熊熊。
清风浮动，金黄色的头纱涟漪般拂动了一下。
整个酒肆的气氛仿佛一根紧绷的弦，被越拉越紧，越拉越紧，只再稍稍用力一下，就会唰得一下尖锐崩断！可就在此时，一阵叮铃铃清音脆响，仿佛柔软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缀满银色小铃铛的金黄头纱，戴在她的头上，蒙着她的脸容，像是草原上灿烂的锦霞。
“凌影，准备，第二场第三幕，胡旋舞！”场记打着板子。
导演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严正以待。
黑色的，神秘的。
一拿到《大唐风云》的正式剧本全稿后，我就快速翻过一遍。虽然太平公主是正史里记载的，无双公主是虚拟捏造的，但是从剧本来看，两人的戏份差不多，甚至无双公主的可能还要更多一些。这一点我很满意。戏份多，才有更多的挑战空间。我饰演的无双，被王皇后的遗族训练长大，性格诡计多端能歌善舞，企图利用顾羽所饰演的大将顾守城进宫刺杀武则天。而萧萧所饰演的太平公主擅用长鞭，聪明过人，曾对顾守城隐隐心存爱慕，是以，最后发生了母女姐妹骨肉相残的宫廷惨剧……
奇山异石的花园里，几个穿着盛唐侍女服装的婢女伺候着萧萧：“公主殿下今日赏花吗？”
唯独那名瘦弱的文人一见，立刻惊喜跪下叫道：“啊！常胜王！是常胜王——顾大将军！哈哈哈，看你们蛮夷还敢不敢以多欺少！”
有人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是维妮儿！一定是维妮儿！”语气中的兴奋与期待，丝毫不亚于不久前的小文人见到常胜王的情景！
我站起来，穿着薄薄的胡璇窄袖舞服，在萧萧敌意的视线下，不怒反笑！
我原以为她会演得老气阴沉，毕竟是一点儿经验都没的人，没想到这样倒是将太平公主的年少芳华透露了出来了。
浓密的枝桠刺向天空，茂盛的树冠抖落一地银辉。俊俏的男人侧倚枝头，风姿玉绰，目光戏谑。白玉般的手指捻着一片碧玉般的柳叶。夜风徐之，玄色锦袍荡起了一角，透着一种天生的贵气。
“所以，凌影的无双，要更有女人味一点，更有风情一点。”导演杜慕看了看我，“不过我看过你在《上海谍迷》中的表现，其实我认为那部的表现比《女皇》中要好，哈哈，总之保持住任露露的部分感觉就行了。不过年龄段要调低一些，十六岁的少女，可以做到吗？”
流浪的乐人打着拍子，弹着胡琴，异族的语调透出一种不同的风情。
维妮儿眼睛似笑非笑，目光越过众人，直直投向鼎鼎有名的常胜王！
众人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天——只见一条缀着无数小铃铛的金黄头纱从空中落下！华丽而巨大的影子仿佛将月亮也给遮住了一样。
婢女们立即听从的递过一张黑色的漂亮长弓，萧萧眯着右眼，试了试张力，然后从箭筒抽出一根羽箭，“嗖”的正中靶心。
这么明显的对比，更衬得出对方内力的可怕。
导演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
“把他扔出去！扔出去！”“胖揍一顿，替维妮儿姑娘出气！”其他胡人更是纷纷怒视小文人，装着烈酒的碗“啪”得往木桌上一磕，一伙人重重围了过去，如山般高大的阴影将小文人几乎快要淹没。
这个称号名满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年纪轻轻，却已身经百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即便是最粗鲁最野蛮的蛮子听到这个名号也要退避三舍！小文人才刚刚叫出他的名号，所有胡人立即警戒得犹如拱起刺的刺猬，一片剑拔弩弓之象。
“维妮儿！”
箭嗖的一下，再次正中红心，笔直的穿过苹果中心！
冷月长空嗖得一暗。
天色渐暗。
叮铃铃的小铃铛，一个一个清越响个不停，仿佛女童们无忧无虑的笑声，瞬间冲淡了原本的紧张气氛。
正当对方刚转过身，将苹果置于头顶上时，萧萧微微一笑，眯起右眼，拉钩、弦满、射箭。
杜慕又指导了一下顾羽的角色，这才挥了挥话筒：“大家准备一下，待会拍萧萧的第一场第一幕戏！”
——常胜王！
碎银般的铃铛声齐齐一震。
她的脸庞被遮住，只看得到一双水波般的眼睛。
一些胡人就围坐在这里，喝着酒，吃着烤羊腿。
众人猛得一惊。
没想到我的戏杜慕全部都看过，还能一一说出来。我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尔等、尔等仗着人多，以多欺少。蛮夷，果然是蛮夷……”弱鸡般的小文人现在才知后怕，抖得跟筛糠一样。
明明是首次触电，可萧萧却演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小公主的傲气，直爽，全部出来了。
酒肆内布局也十分奇特，不分雅座隔厅。所有的黑色桌椅从内到外围成几个圈，正中央是一堆炽烈熊熊的篝火。柴火堆起来的架子上架着几只烤全羊，撒着胡人特有的作料，水亮的油豪爽的刷在上面，滴在篝火上兹兹作响，热情的火舌舔着焦嫩的羊腿，烤得香气四溢野味十足，完全有别于中土大唐那种中规中矩的绵细手法，一如胡人野而烈的性子。篝火附近，贴了红纸的褐色酒坛一层一层磊得错落有致，最下方是百年老树般腰粗的大酒缸，中间是双臂抱宽的中等酒坛，最上方是巴掌大小的小酒坛。整个空气中荡漾着羊肉的烧烤香和烈酒的芳醇，简直勾得肚子里的馋虫都要流口水。
此时已快十二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反光板，摄影机，轨道，灯光，全部调好。萧萧已脱了羽绒服，里面是件大唐盛夏的服饰，飞天髻，半面妆，点绛唇，琼花花细，只见萧萧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拾起一张黑长弓！
萧萧眼睛一眨，露出惯有的中性酷劲，低下头捏了捏婢女的下巴，随手将头上的金步摇摘了下来，动作潇洒的丢进小婢女的怀里：“别哭了，我的好妹妹，当爷送你的。”
萧萧趁着导演没有转过来，不屑的撇了我的一眼，冷冷勾了勾唇角。
“啊！真的吗？”
“他奶奶的，捏死这个小文人。”胡服大汉气得猛得一拍桌子。
“cut！”一个场景拍完，导演杜慕立刻赞扬道，“不错，不错。比我想得要好得多。”
众人赶紧望去，只见金黄色头纱由外及内旋转了起来！大家正诧异万分，眼前突地一闪，等定睛再看，只见一名妙龄少女，头戴金黄面纱，穿着胡服舞裙，右腿微微弯起，左腿盘旋如莲，竟俏生生的立在酒缸之上！
“凌影，准备，第二场第三幕，胡旋舞！”场记打着板子。
一阵轻笑从不远处的树上传出。
仿佛一个暗示。
淡月下，一张俊美如雪山浮云的脸。
拍摄基地搭建而成的玄黑色实木歌舞水榭，在萧瑟的寒风中多了一股冰凉之意。但是《大唐风云》最先的几幕戏，却偏偏要拍出夏季的感觉。我们已在前几天定好妆，试好角色所需的服装，夏天的裙衫比较薄，看来挨冻是不可避免的。只能祈祷中途不要下雪。
我的心里却在吐槽：单纯，呵，她现在这个样子跟单纯差十万八千公里吧。待会拍戏，她真的能把单纯这两个字表现出来么？别表现得一副冷艳高贵……
导演杜慕在摄影机前给我们讲着角色性格，我、萧萧、顾羽都围成一圈。
那个叫涟漪的婢女神情都快哭了，大概是没有想到公主玩箭玩的开心之后，就做出这样的事，但是公主却不给她机会，从果盘里丢出一个苹果：“快，把苹果放在脑袋上。”
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众人一眼。
“维妮儿！真的是维妮儿！”
跟中土大唐雍容精致的风格不同，这个酒肆粗犷豪放，别具一格。黑色的木桌木椅简练沉厚，地上铺着从波斯运来的白色手编羊毯。大唐酒肆内往往藏有文人骚客的真迹，一派水墨酒旗风，而这家墙壁上则挂着白色羚羊骷髅头，光洁的羊角似乎还闻得到大漠黄沙的炙热与爽朗，拳头大的驼铃挂在屋檐四角，在碧天冷月下泛着古铜色的光。
“谁！”“是谁？！”“哪个杂种竟敢暗算老子。”几个胡人捂住手腕，立刻警惕的打量着四周。人在江湖飘，尤其是这鱼龙混杂之地，最怕的就是被人暗算。
我站起来，穿着薄薄的胡璇窄袖舞服，在萧萧敌意的视线下，不怒反笑！
火红的篝火上方腾起淡青色的轻烟。
有着舞者的灵动，又有着黑夜的不羁。
导演杜慕继续说道：“萧萧的太平公主呢，我们这里是改良版。以前电视剧版的那个，演员很有灵气，如果角色性格重复，很容易被比较。所以我们就正好根据萧萧的本身性格改了下设定，设定为单纯，武艺不错，稍微争强好胜一点的个性，萧萧没有意见吧。”
这是一个室内搭景。
“维妮儿来了？！”人群中开始爆发出一阵阵议论。
“太闷了。”太平公主撅起嘴，一个咕隆的从窗台上跳下，拍了拍嫩白的双手，“拿弓来！”
“咔嚓”场记打板，正式开始。
“哈哈，那你们来对了，维妮儿是我们的第一舞姬，舞艺非凡，亲眼见识过的人都说好。”其中一位穿着胡服带着头巾的大汉自豪的拍拍胸膛，证明他说的话对得起草原上的真主。
她一下场，身边的两个助理保姆就赶紧拿着羽绒服和热水递给她，萧萧披着厚厚的羽绒服，戴上帽子，捂住水杯喝了一口水，又恢复成以往那张冷酷的拽拽的神情，根本没有之前演戏时的那种少女的直率与可爱……
萧萧一扬下巴，嫩滑的脸上青春动人，“那还用说。涟漪，你把这苹果放在头上。”
即便是太平盛世，依旧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真不知道，怎么演出来的。
“第一舞姬？”一群胡人中，一身大唐衣衫的瘦弱文人轻蔑的扬起了眉毛，“没跟我们大唐的名伶舞娘比试过，就敢自封为‘天下第一’？不过是蛮夷之邦的小舞|女罢了吧，待尔等见识过我们大唐霓裳曲，才知道什么叫衣佩环带，明眸若月，流风回雪，身姿若仙……”
“听说维妮儿今晚会出现，是真的吗？”有人开始询问起来。
只是须臾，胡人大汉们顿觉手腕处火辣剧痛，纷纷哇啊叫了起来，低头一看，竟是几片碧莹莹的柳叶！
“哇，中了中了！公主好棒。”有个婢女将黑色靶子拿了过来，其他婢女一看箭射在了最中心，也纷纷开心起来。
对方啪的一下就吓趴在地上了，嘤嘤哭泣：“公主、公主你太坏了……”
萧萧坐在专用椅子上，喝了一口水，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朝着我冷冷一笑。漂亮的太平公主装扮下，一双眼睛却能挑起人的怒火……
刚刚犹如银针暗器般的叶子，打中他们的手腕后，像羽毛一样柔软的缓缓飘落在地。
“无聊。”在窗棂支着下巴的萧萧嘴一撇，皱了皱鼻子，摆了摆手。半扇薄光透过华庭，映得她的小脸精致高傲，色如唇花，仿佛压弯枝头的番石榴露出的一粒粒艳丽籽。
胡人壮汉鄙夷的看着小文人，捋起袖子，提拳就要揍上一顿。
胡人们兴奋得大叫，大声喊着维妮儿的名字，已经完全不顾刚才常胜王和小文人的威胁。
忽然，火光轻轻一闪，黑影一掠。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玄衣常胜王眯了眯眼，胡人大汉后颈流下一抹冷汗。
一地银辉忽然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