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种聊天方式的确很考验人的耐性,有时候沐沐自己都有些不耐烦,而卓超然永远耐心地等着她编辑文字。
“他做什么生意啊?”她又问。
“他在俄罗斯那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拖了一个多月了,还是谈不拢。他一气之下,买机票回来了。”
……
回忆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沐沐按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衬衫男人,背对着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身体斜靠着沙发扶手,看着无声的电视。
大伯又指着乔宜杰破口大骂,声嘶力竭骂他丧尽天良,骂他不该救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这一声大嫂在他与她之间横上一道无法跨越的雷池,沐沐定在原地,不敢越雷池半步。
要不是在她意识已然空白的最后一刻,一股电流传入心脏,在心脏触电的震颤里,她忽然又想起暴风骤雨里的一幕,他走下车,雨水打湿他的脸,他深情地看着她,将她抱入怀中……
之后的事情,她完全想不起来了。根据她身上这套昨天的裙子推测,他们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那他的生意怎么办?”
灰色的铜墙铁壁里,淡薄的晨光从高高的天窗射进来,尘埃在灰白的光束里悬浮,一阵微风吹进,尘埃四处游荡。
“看他心情了。”他摇头笑了笑。“心情好了派个人去继续谈,心情不好就不做了。”
她拽着医生的袖子求着他放过她,可是她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她仰起头,看着卓超然,满眼询问。
记忆错乱一般,无影无形地飘来荡去。
这是,卓超然的卧室?沐沐捶了捶混乱的头,终于想起来,她昨晚喝醉了酒,在他的怀里哭到失去意识。
大嫂……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愿深谈,低头搅了搅碗里的热气已散尽的浓汤,舀了一勺放在嘴里。“嗯,汤很好喝……一会儿给超越留一碗尝尝。”
相反,疼痛,恐惧,疲惫,全都向她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过去的记忆……
他一动不动让她摸索。
她很想告诉他: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活到今天。
上气不接下气的她盼来的却是乔宜杰沉重的表情,他告诉她——她的最后一个“亲人”走了。
记不清喝了几杯,沐沐的眼前开始模糊,身体好像不再属于她,不受她的控制,可是她眼前的光线不再五彩斑斓,也始终找不到想要的那种放松和快乐。
“先吃点东西再喝。”
做生意还能看心情?
接下来,是她最痛苦的记忆。
“朋友还送了我两瓶酒,五十二度的。一起喝点?”
卓超越和卓超然真是两个极端的人,一个什么都可以不负责任,一个偏偏事事都考虑到责任。
法院外,警察将带着冰冷铁拷的她带上警车,大伯冲到乔宜杰面前,挥手就是一拳,他的嘴角渗出了血。
这一切美好得像阳光下的泡沫,五彩斑斓,但随时可能破灭。
她抱住他,无声地哭泣。
卓超然又给他们的酒杯倒满酒,纵容着她喝白开水一样一杯一杯往下灌,好像他早已看出她想把自己灌醉。
要不是她对这个冰冷的世界还有最后一点留恋,她已经死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睡着陌生的卧室里,身上盖着浅灰色的薄被。房间的主色调是银灰色混着洁白,最沉静的奢华。
她努力想逃出来,一不小心又掉进另一个场景。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温暖的手心里,让她的心绪安稳下来。
卓超然掩口咳了咳,朝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说话收敛点。卓二少爷完全视若无睹,侧身从沐沐身边走过去,因为速度有些快,带过一阵气流,沉甸甸的。
听到开门声,他幽幽回眸,似笑非笑勾勾嘴角。
坐到饭桌前,沐沐拿起桌上的手机上打字。
一片蒙蒙的黑雾中,不连贯的一幕一幕灰色场景,像是旧电影在她眼前播放着。
“不了,我在飞机上吃过了,你们吃吧……”
乔宜杰只是低下头,拾起散乱的资料,抬头看着警车载着她开走。
她不怕美梦被戳破,反正她早就尝过梦想破灭的滋味,还不止一次。她害怕对不起卓超然这份真心……
卓超越将半支烟在烟灰缸里碾了又碾,等到烟身扭曲得不成样子,他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瞥了一眼沐沐,脸上露出罕见的阳光般的笑容:“漫漫长夜,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考虑我……”
一时心乱如麻,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摸酒瓶。
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张照片,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一模一样的军装,他们搂着彼此的肩膀,笑容特别炫目。
沐沐只喝了两杯,头就开始发晕,身体开始发沉,胃因为强烈的刺|激,隐隐作痛。
她双手紧紧攥着车窗上的铁栏,无声地问他,“疼吗?”
她穿着灰白条纹的衣裤,蜷缩在角落里……
“进出口什么?”
不知不觉中,一双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她朦胧着抬起头,看见那张最美好的脸在她眼前,她伸手,小心翼翼触摸,如同抚摸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
“大嫂,睡醒了?我大哥回部队了。”卓超越从沙发上站起来,指了指桌上的白粥。“他给你煮了粥,吃点吧。”
“吓到你了?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卓超然揽着沐沐的肩膀走向楼梯,解释说:“他今天心情不好。”
……
卓超然微笑着走向沐沐,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举止间流露着自然的亲昵。“是不是饭菜做好了?”
狱警打开门,告诉她有人来看她。她惊喜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锁骨的剧痛,拼命往会见室跑。
这样的男人,明明该高高悬在天际的,让她叹为观止。现在却成了她的男朋友,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品着她煮的汤。
她捂着剧痛的头,拼命摇,眼前又出现……
早在多年前,乔宜杰把她妈妈的遗嘱交到她手里那天,她本该死了。
砰!关门声吓得沐沐身子一颤。
她眼前一片漆黑,倒下去。
爸爸倒了下去,血从他身下渗出来,血红色的液体,蜿蜒流过白色的大理石……
医生不停地往她的胃里灌水,混着药味的液体从鼻腔喷出来,昏迷中的她骤然惊醒,拼命挣扎,断裂的锁骨在挣扎中再度错位,疼得她全身汗如雨下。
一幕接着一幕,
她以为妈妈的病终于好了,来看她来了。
喝过部队纯正的烈酒,才知道酒吧里稀释了不知多少回的威士忌根本称不上酒。
一碗汤而已,他觉得好,也会给弟弟留一碗。沐沐失神地看着卓超然,他长长的睫毛微垂,遮不住他眼底清澈明亮,就像天空皎洁的新月,黑夜掩不住他的光芒。
沐沐定了定神,爬下床,推开卧室的房门。
“进出口生意。”
因为对她来说,死亡比活着容易太多。
见她点头,他又看向沙发上冷眼旁观的卓超越。“你还没吃晚饭吧?沐沐煲的汤很香,上来尝尝。”
她衣衫不整坐在床上,跌倒的妈妈从地上爬起来,凄厉地冲着她尖叫着:“你听清楚,你别以为他真疼你,他对你好,因为你长得像你死了亲妈……”
……
……
剧痛和强光将沐沐从梦中唤醒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不固定,看他心情。”卓超然含糊地一语带过。
“沐沐,我知道你冲到马路上,是想要自杀,我也知道,有人欺骗了你,有人伤害了你……没关系,都过去了。以后你有我,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