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这是我的“岸”吗?
莫闻霜曾经两次单独来这里拜访恒颂。
第一次是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那个所谓的“家庭”里,终日无休无止的争吵打骂如同腐烂垃圾上的苍蝇,腌臜话、皮肉血牵动着他麻木的灵魂。
莫闻霜的反抗只能换来父母的冷暴力,他幼时得到的偏爱像一盏碎掉的琉璃灯,永远在记忆的彼岸,再触摸不到。
他在某种意义上似乎已经脱离了那个家,成了漂浮无依的孤舟。
他一个人登上这座山,长久跪坐在金身佛像前,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想,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木偶。
恒颂递给他一盏灯,手把手教他燃灯,再摆在佛像前。
那时候恒颂曾告诉他,只要他能再坚持一小段时间,就一定能踏上正确的路,成为鸿鹄。
但是莫闻霜说:“我不想当什么鸿鹄。我只是想找个理由活下去,像个正常的人一样,有正常的生活。”
恒颂手中的佛珠轻轻碰撞,门外的钟鸣沉重而悠远。他在钟声里微笑,长眉下的眼睛慈祥而平和,仿佛能看见灵魂最深处,能看清所有过去和伤痛。
他说:“快了。你会找到活着的意义,会遇见志同道合的友人,会坚定希望,会看见未来。”
“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看一眼,你的‘岸’很近很近。”
他绝口不提过去的沉疴,因为伤口无法愈合、疤痕不会消退。但他看清了莫闻霜的灵魂。
这个尚且青涩,被绝望的深渊逼迫着求助神佛的少年,依然有着生命最本我的韧性,像被埋在土壤深处的火种,一但触碰氧气,就能成为星星。
那一次,莫闻霜为佛像燃了三支香。
第二次是他最初遇见俞冬烬的时候。
刚刚陷入热恋期的暧昧和粘腻足以让人忽视一些问题,尤其是对于莫闻霜来说。
他仿佛感受到了缺失许久的偏爱和骄纵,理所当然的,他把俞冬烬当成了某种“救赎”。
莫闻霜再理智再冷静,也不可能一瞬间就从这求之不得的温暖中清醒。他千疮百孔似乎都可以被俞冬烬毫无保留的温柔和偏爱抚慰。
所以在他意识到某些不可解决不可磨合的问题之前,先回到了这里。
他曾燃的灯还摆在那里,每日有僧人往那一排佛灯里添油。
莫闻霜轻轻说起这些年,像在唱一首听不清旋律的歌,一直唱到俞冬烬的出现。
他问恒颂:“这是我的‘岸’吗?”
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莫闻霜潜意识里不是很自信,也不是完全信任俞冬烬。就像如今,他不会再问这个问题,因为他确信,这就是自己的“岸”。
恒颂当然能看出莫闻霜的疑问和焦虑。他泡了两盏茶,茶叶在沸水中舒展,倒入杯中的茶汤澄澈。
氤氲的香气里,恒颂说:“小施主,开云而尚未见月。”
莫闻霜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他的舌尖被茶水烫了一下,刺痛从口腔逐渐传到心口。
恒颂告诫他,在路还未走完的时候,不要偏航,但不必担心。
“峰回路转,‘回’和‘转’是绝境后的柳暗花明。”他说。
恒颂拿来一串绿檀木手串,在莫闻霜面前诵经、过香灰,最后亲手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绿檀木并不名贵,恒颂说他们有缘,权当送给莫闻霜,它会陪着莫闻霜一起抵达那个“岸”。
莫闻霜还是拜了佛,在功德箱内投入现金。
恒颂似乎看透了他一生的坎坷和波折,他的长眉已白,眸光依旧古井无波。
直至今天,他再次迎接了莫闻霜,这次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俞冬烬。
恒颂早就知道,俞冬烬是莫闻霜的正缘。但他们之间的坎坷需要他们自己化解。
如果跨不过,二人就再不相见,各自孤独终老,跨得过,二人就是彼此兜兜转转的归宿。
所幸,他看得不错。莫闻霜受过的所有磋磨,终于带来了一个较为美好的结果。
来这座寺庙进贡香火的信众寥寥无几,所以恒颂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所求,记得每个人的命数。
他看着眼前已经褪去青涩的青年,那串绿檀木手串依然戴在他的手腕上。恒颂的声音依旧沉静温和:“小施主,恭喜。”
行商的家庭都会信一些玄学,俞冬烬也不例外,他姿态标准地向恒颂行礼,心里已经多少猜到了莫闻霜曾经来过的过程。
莫闻霜行至半途,所有鼓励过他、支持过他、指点过他的人,都不可或缺。
恒颂又泡了三盏茶,他放松地引导起话题,说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信众,说寺庙里莫闻霜曾投喂过的小猫,说不请自来的山鸟。
他们谈所有温暖的、纯粹的、简单又美好的事物,不谈命途、不谈过往、不谈悲苦。
就像他所坚信的,过去塑造现在,值得缅怀,值得铭记,但不值得挤占现在,成为梦魇。
寺庙的钟声又一次响彻群山,声浪涤荡。有猫儿在檐下甩尾巴,有飞鸟在枝丫上蹦跳,有野花律动,有落叶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