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放过自己

    “那我呢？”

    问出来这三个字的时候，莫闻霜就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强求这个答案了。

    所有人似乎都按部就班地走着，符合本性地走着。

    莫生焰因为脑肿瘤留下了轻度智力障碍和癫痫的后遗症，他暴躁、极具攻击性，没有正常人的道德意识且六亲不认。

    莫见海秉持着一个“父亲”的原则，为自己残疾的儿子谋求后路的同时，按照自己的想法规划好了小儿子的余生。

    刘琴在无数次对这个家失望之后，和莫见海成了搭伙过日子的熟人，也不再愿意任劳任怨地照顾莫生焰。

    而莫闻霜，他首先作为一个独立的“人”，选择了更符合他愿望的路。

    只是莫生焰反复消磨着莫见海和刘琴的耐心和爱意，他们后悔得太晚，在这个家庭支离破碎的绝境，才想要挽回。可是莫闻霜从来没有耐心等人回心转意。

    莫见海说：“我们爱你，但是现在已经没法再陪着你了。”

    “你注定要远走高飞，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要永远拖着莫生焰，直到彻底老去。”

    莫闻霜知道了莫见海的意思。

    莫见海这次主动给了莫闻霜永远离开的权利，不用他再割舍。

    “可是，”莫闻霜看着灰褐色的葡萄藤，这种属于秋冬萧条的颜色映在瞳孔里，让他的眼睛也成了灰色，“我们三个本来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也是你们的孩子。”

    莫见海的身形更佝偻了，他年轻时175的身高，已经缩成了170，走在路上，就像个普通的小老头。他眼镜片下的瞳孔混浊而沧桑，盯着莫闻霜的时候，仿佛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我们对不起你，但是没有办法。你妈说得对，我确实不舍得把他一个人放在精神病院，因为我也是他的父亲。”

    “闻霜，我们百年之后，所有东西都会是你的，到时候我们会先给莫生焰打点好，不用你费心。我们的财产都是你的退路。”

    莫见海说：“你是我们莫家这几辈人里最优秀的孩子，从小时候就是。只是我和你妈没有福气、没有好命，只生了你，却养不好你。”

    莫闻霜咬着自己的舌尖，尝到了一股血腥，铁锈味在整个口腔中蔓延，淹没了他的感官，连眼前都蒙上了雾。

    莫闻霜知道，莫见海的主意不可能改变。

    他在见到自己父母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这一次，他们选择自己呢？

    如果他们选择自己，把莫生焰安置在精神病院，莫闻霜会给他找最好的陪护护工，单人病房，还会找人打点关系，然后把莫见海和刘琴带到海市。

    他有了国际知名电影节的提名，又有那么多微电影和短片履历，接活赚的钱足够他俩在海市的生活费。

    但是莫见海没有选择他。

    他依旧和莫生焰绑在一起，消磨着彼此的生命和人性。

    “好。”他说，“我知道了。”

    莫见海想笑，却觉得很难勾起唇角：“其实你也不用给我们俩转钱，我们的退休工资不低，加起来也一个月小一万了。在南城还是活的很滋润的。”

    莫闻霜没有回答。

    他和俞冬烬很快从这里告别，沉默地关上门，又沉默地走出单元楼。

    莫闻霜突然问：“他们明明后悔了，为什么不愿意改变。”

    俞冬烬拉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这是一个能让人感到安全感的姿势，两只手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温暖而有力。

    俞冬烬说：“他们或许更想找到四个人平衡的支点吧。”

    “他们只能放过你，却没法放过自己。”

    莫闻霜说，莫生焰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他讲起莫生焰三四岁时的高烧，讲起莫见海荒谬的理论，和小时候迷茫的自己。

    “我们一家人都很坏。”莫闻霜说，“我爸从不敬畏生命，我妈从不满足现状。”

    “我自私自利。”

    其实那一天，莫生焰差点杀掉莫闻霜的那一天，在厨房里，莫闻霜手边也触手可及一把刀具。

    他在疼痛和缺氧中，无数次疯狂幻想自己拿起那把刀，一刀插在莫生焰的脖子上，他还是未成年。

    只要一下，他似乎就能亲手斩断折磨了他那么多年的枷锁，亲手了解剥夺了他正常生活的仇人，亲手给过往的自己一个说法。

    直至莫生焰被迫放手，莫闻霜都没有停止这场幻想。

    宋影曾一次次告诫他：“不值当的，你再忍一忍，等大学考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你没必要为了一个烂人埋葬自己的后半生。不值当的。”

    他们说：“你还要去很多地方，邂逅很多美好。我们要走出去。”

    莫闻霜松开了用力抓着俞冬烬的力度，他感受着俞冬烬掌心的温度，轻声说：“你看，我故意让你听到、看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