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那我呢?
他真的会很难过。
这句话曾经在午夜的噩梦里,反反复复折磨了俞冬烬许多遍。三年前分别后,俞冬烬难道没想过吗?
他当然知道莫闻霜比常人更难以走出感情的阴影,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他想,没关系的,莫闻霜不会陷进去的。
他自欺欺人地觉得,这一段感情只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俞冬烬忽视他们相处的细节,忽视莫闻霜的爱意,为了让自己的“意志”更加坚定——只是最后得不偿失。
刘琴虽然一辈子没有什么成就,但她好歹活了六十多年,见证了几条生命的衰败和新生,她看不透眼前这个矜贵的少爷,却能感受到他一瞬间的惶惶不安。
刘琴被一点泪水糊住的眼睛生涩地转动着,长久地定格在俞冬烬脸上。
她说:“原来是这样。”
“没关系。”
没关系,这三个字好像成了刘琴的口头禅,她从来不说对象,也不说起因,只一遍遍说着,“没关系”。
她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什么脾气的纸人。
刘琴许多年前脾气也很暴躁。莫见海说,她小时候和男生打架,从来没有输过。
莫闻霜小的时候,大概是一二年级,刘琴还会看着他做作业,偶尔觉得他墨迹或者有哪个动作不合心意了,就用尺子抽一下他手心。
等他再大一点,刘琴就不再能做的出那些题,于是她关上莫闻霜房间的门,给他留下一盏台灯和一屋子安静到发霉的空气。
再后来,莫闻霜和这个家的接触越来越少,他的思想在潜移默化的扭曲中成熟,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刘琴从原来那个带着点火辣的妇人,变成了现在和亲生儿子都没有几句话的样子。
他们再也不会吵架,遇见分歧了就各自避让,换了话题。
莫见海说:“你妈妈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好。她是硬生生把自己磨成这样的。”
“因为她爱你,所以才这样磨自己。”
“爱”对于当时的莫闻霜来说,是一个太过于虚无缥缈的概念。他质疑情感。
所以对于莫见海的话,他只是抿了抿唇,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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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见海带着莫闻霜走到后院,他和刘琴喜欢在自己圈的院子里种些东西,于是葡萄藤爬满了整个架子。
夏天的时候,肥硕的绿叶可以把整个院子遮盖起来,形成一个严丝合缝的凉荫,听上去很舒服,但下面是数不胜数的蚊子。
莫见海看着长势喜人的葡萄藤,他说:“你姥爷去世的时候,有一棵葡萄死了。”
莫闻霜知道。这是一种民间的说法,一家人种植的葡萄,可以映射出家庭成员的离世。
莫见海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任何玄学。莫生焰也学他这个一家之主,觉得所有东西都可以不信不敬。
但刘琴和莫闻霜与他们正好相反。
莫见海不想让莫闻霜长成一个畏畏缩缩神神叨叨的人,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一遍遍告诉他:“你不能畏惧死亡。”
他当着莫闻霜的面杀鸡、杀鹅、剖鱼,一盆盆血水混着羽毛和鳞片倒掉,莫见海说:“自然界是弱肉强食的,它们不如人类,就注定被端上餐桌。”
刘琴却会从寺庙里拿来供过的果子,让莫闻霜吃。她会录下僧人诵的经,又或者买来佛经,一遍遍放给莫生焰听,念给莫生焰听。
但是随着莫生焰的变本加厉,这些活动也终止了。她或许终于放弃了,又或许觉得神佛不再愿意垂怜。
现在是秋冬季节,枯黄的藤蔓上偶尔还残留些卷在一起的叶子。莫闻霜从回忆里抬起头,回应道:“嗯。”
他不知道该接什么。
莫见海从一旁的蓄水缸里舀了一盆水,浇在了地里。水盆又一次被扔在缸中,飘摇不定。
莫见海长长地叹息,他从兜里掏出半盒黄金叶,用手挡着风,点燃:“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哥的样子,你也看见了。”
“我们老啦,已经快治不住他了。”
“霜霜,我们之前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莫闻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在冬日泛白的光线下头晕目眩:“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我们都没错。”
莫闻霜终于问出了他思考了许久都没想明白的问题,他牵扯着这段回忆,仿佛又一次生生从骨血中剥离了与亲生父母的关系:“你们真的还把莫生焰当儿子看吗?”
“哪怕他那么恨你们,哪怕他能对着你们举起砖头?”
莫见海吐了一口烟雾,烟头在风的吹动下越烧越快。他说:“我们养了他三十多年了。他四岁的时候做手术,我们快把嘴皮子磨破了,才借了三万块。那个年代的三万块啊……”
莫闻霜觉得喉咙发甜,鼻腔里的酸涩感掩盖不掉,像一把利刃,从前向后贯穿:“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