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没有害怕
莫闻霜卧室的木门合上的瞬间,金属锁芯发出令人安心的“咔哒”声,俞冬烬立刻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身子,用比往常更大的力道,试图给莫闻霜带来温度。
莫闻霜面上表现得再无所畏惧,可只有俞冬烬拥住他,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时,才能感受到他止不住的颤抖。
那种神经末梢不可控的细微震颤,一般发生在人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但莫闻霜的情况更明显一点。
“别怕。”俞冬烬像哄孩子似的轻抚着莫闻霜的后脑,一只手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像是要把人揉碎在自己怀里,“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莫闻霜的意识是和躯体一分为二的清醒,他又体验到了整个人被一分为二的感觉,一部分听着门外莫见海呵斥莫生焰的声音和莫生焰凶狠的挑衅,不自控地心悸、发冷,另一部分冷漠又平淡地不听不闻,像目睹了一场劣质喜剧的观众。
莫闻霜深呼吸了几次,他的心脏依然激烈且不规律地跳动着,却妥妥当当地回复俞冬烬:“我没有害怕,别担心。”
门外继续传来无休止的争吵怒骂,被一扇门隔绝开,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莫见海的声音努力撑出一点长辈的威严,他提高了音量:“你弟弟刚回家,你就这个德行?”
莫生焰回怼:“我什么德行还不是你生的?怎么?想打架?”
然后是他猛然起身时茶几被碰撞发出的声音。
莫生焰继续骂:“你来打死我试试,不知道咱俩谁先死!”
他们用的是南城方言,听上去更怒更急。
莫闻霜被肋骨下的器官震得眼前发白,他坐在床上,仰头看向俞冬烬。
莫闻霜是个很骄傲的人,他很少以这种弱势的仰视姿态看俞冬烬。
他的唇色惨淡,双颊却因为情绪的波动染上不正常的潮红。莫闻霜显瘦单薄的脊背终于有了点弯曲的迹象,他那双平日里仿若艳波秋水的桃花眼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
俞冬烬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麻木的灰败。没有泪水、没有雾气,他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又似乎永远不能消除影响。
平时的莫闻霜很容易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但此时此刻,俞冬烬是切切实实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易碎的脆弱。
他这副鲜妍昳丽的躯壳,正在以一种微妙的痛苦打碎平衡,接下来就会被翻涌的潮水打得支离破碎。
俞冬烬突然生出了一种莫闻霜马上要离他而去的错觉。
哪怕是错觉,俞冬烬还是感受到了一阵恐惧,他蹲下身子,重新把坐在床脚的人品拥入怀中,把他瘦削的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
俞冬烬敏锐地察觉出了莫闻霜的想法。
莫闻霜最熟悉这个家,他回来以后会发生什么,每一个可能他都能设想到。
但当俞冬烬说要跟着一起来的时候,莫闻霜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莫闻霜是怎么想的呢?
一遍遍被割开的伤口,会长出丑陋的老茧和增生,莫闻霜平时将这些疤藏的很深,再利用这些麻木的茧,塑造出一个稳定亲和的形象。
他是想让俞冬烬亲眼目睹真相吗?
骄傲且贪图完美的莫闻霜估计永远不想暴露缺陷。
俞冬烬或许有点明白莫闻霜了。他轻轻亲了一下莫闻霜的发顶,柔软温暖的吻在某些时候就像雪原里的火种。
飘摇到马上就会湮灭,又夺目到触之难忘。
他说:“我在这里,你看着我。”
外面的声音随着莫见海重重摔上房门而停止,只剩下莫生焰不成曲调的口哨和响指声。
莫闻霜在俞冬烬胸口蹭了蹭,才抬起头。面上重新露出了往常的笑容。
除了仍然苍白的唇色,没人能发现他的心绪早已不是古井无波。
莫闻霜把俞冬烬拉起来,让他一起坐在床上,他环视了一下许久未见的房间。床铺整齐,被褥还带着刚晒过的味道,钢琴、书桌、书柜都是经常打扫的模样。
显然,这里的一切都和莫闻霜记忆里分毫不差。
这里的房型是三室两厅,莫闻霜的这间卧室确是主卧,面积比莫见海夫妻的房间大。柔软的席梦思床垫再铺上几层毯子,似乎只有受宠的孩子才能抢占父母的主卧。
俞冬烬虽然起身了,却还要揽着莫闻霜的肩膀,像一个忠诚的护卫。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上,似乎在想象莫闻霜在这里埋头学习的模样。
莫闻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幻想:“我只有小学用过这个桌子,后来都是堆杂物的。之后要么不写,要么趴床上写,要么去我爸那屋电脑桌上写。”
真是,大写的不良榜样。
俞冬烬哽住,揉了揉莫闻霜的后脖颈:“书桌给你真是暴殄天物了。”
莫闻霜此刻已经脱离了那种心跳不受控制的状态,他从小就在一次次的吵嚷中生出了茧,除了生理上永远无法适应的心悸和震颤之外,无数次的反复脱敏性洗脑已经让他忘记了一开始的撕心裂肺。
简言之,他现在被迫成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冷心冷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