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范宏谋酸话伤仲永 大剧院门启桂枝拋
白洋最后被安排在了玫瑰园烧饼原来的屋子里,烧饼和小四已经付好了新家的首付,郭德纲嘴上抱怨他们,但还是大手一挥给装了新房,等着先放几个月,双方父母相见了再办个小仪式,就可以正式搬家了。
其实搬不搬都没所谓的,郭德纲哼声,这俩早就不知道整天跑哪去浪去了。
陶阳打从11年倒仓以来,到现在还没有到仓门的迹象,但情况有所好转,偶有一次郭德纲在家里听见孩子在哼越剧,调儿还挺稳,陶阳这会儿就开始表现出了他后期那种“很迷”的小老头穿衣风格,没事儿就套着个棉马甲在阳台翻戏本子晒太阳,过个冬比张云雷前几年还不爱动弹。
有一天小孩儿歪在躺椅上哼哼《盘妻索妻》,郭德纲从他身边经过,逗他:“叫谁娘子呢”把小孩儿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爸!”陶阳把戏本子往躺椅上一扣就要站起来,郭德纲拉住他,对他道:“你辫儿哥在楼下等你呢。”
“哦。”陶阳把戏本子合上拿在手里,套上拖鞋往楼下走,平时也没见张云雷这么郑重其事地叫他,果然到了楼下,便见张云雷正坐在客厅里摆弄茶杯,见他下来赶紧给他沏了一杯,招呼他:“阿陶快坐。”
这可就有点过分正式了,陶阳觉得有点儿慌,果不其然,刚坐下就听张云雷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哥你说。”
“是白洋,”张云雷左手掰着右手,隐隐有些紧张,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安排这种事,“孩子的毯子功我暂时教不了,想请你做武师夫。”
这话信息量就有些大了,陶阳茶水还在嘴里却忘了咽下去,说起来也不是张云雷紧张,自打这孩子从南京带回来,干爹虽说心疼也喜欢,但并没有收为徒弟的意思,话里话外只是嘱咐徒弟们照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也就是大伙儿都不够收徒弟,若是够了,这孩子肯定是已经定给张云雷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都是打小在德云社长起来的,即便如此,陶阳也都从未想过这个,徒弟,这个词是他的身份,收徒对他来说终究还是太遥远了。
张云雷说这话也紧张,他没有赶鸭子上架的意思,但他和杨九郎这几个月要准备几场专场,他在南京的工作性质也不支持他把孩子带在身边,既然签下了那一纸文书,他就得对这孩子负责任,白洋之前在楚前茅那里学的东西很有些不对劲的,学戏先学基础的毯子功,而后才分流派,陶阳一身娃娃腿的功夫,他不好去找师兄,阿陶就是最好的人选。
“行,郭爸要是答应了我也没两说的。”陶阳搓了搓杯子,往楼上瞟了一眼,忽然问他道:“他爸妈的案子判了么”
“恐怕十年封不了顶,毕竟除了白洋还有两个女孩,不是很乐观。”张云雷摇了摇头,把陶阳的杯子续上,就见他发了会儿呆,忽然叹了一声,道:“辫儿哥,谢谢你。”
这是在谢什么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陶阳从来都不太喜欢回想那天馥津园外头的事,那对他们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回忆起来时记忆里的天光都带着种老胶片的昏黄色,但他从没像此刻一样清楚地明白,那天张云雷和栾云平抢回来的不只是自己这个人,还有他如今安安稳稳的家和一马平川的未来。
他看白洋,如观自身。
“那就麻烦你了,马上这边我就得去南京开箱。”张云雷吸了吸鼻子,他打从那天脱了大衣抱孩子去派出所就有点伤寒,再加上一整个年节都在路上来回奔波,就一直折腾到现在都没好,张云雷拎着收拾好的戏服,又回头问他:“阿陶,吃鸭肫吗”
“带点儿呗”
“行,等我回来的。”
就因为这一声答应,陶阳的春节假期也提前结束了,第二天张云雷南京落地的同时,他就带着比自己小七岁的未来小师侄奔了练功房。白洋已经十岁了,正是练毯子功最好的岁数,但他打基础时有些动作发力点就不对,为此陶师叔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到了晚上收工还专门给张云雷写了好长一条微信发去,可惜迟迟没有回音,恐怕是开箱耽误在台上了,陶阳也没在意,收拾收拾就睡了。
他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南京天璋剧院出了不大不小的一件事,封箱返场,观众点戏,今年也不知是怎的,照例他是和裴阳芳一起对唱的,可能是那些个有名的折子戏大伙儿听絮了,点戏的时候就是拆开来点的,裴阳芳唱了《三大贤》,张云雷点中的是一段《春秋亭》,这本来也没什么,都是他管会唱的段落,为难就为难在他还病着,又累了一晚,发音不稳,紧小心着还是把最后一句给唱呲了。剧场其他的前辈后头赶紧帮着找补,总算是把这事给过去了,毕竟是返场,大伙儿没把这当成严重舞台事故看待,只是觉得这一回稳妥的孩子今天不在状态,嘱咐他要注意嗓子,而后也就各自散了。
杨九郎在后面等他也着急,赶紧给他递水,还得给他长记性:“以后可别信什么吃辣椒开嗓了,过两天化脓了得多难受啊。”
“诶,没事。”张云雷把那冰糖炖梨喝了几口,有点不太开心:“明天就回北京,可别让爸爸知道我开箱唱呲了。”
“甭管知不知道,你把嗓子护好了最要紧,回去再吃几天药吧。”杨九郎把他捂严实了,两人一起出门打了车回宾馆,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北京。
这年头微博已经火了几年了,杨九郎没事儿也爱刷刷,因为张云雷是学程的,他就也关注了几位能找得到的程派演员,偶尔也去看一眼,要是能在“程派”这个关键词底下刷出他角儿的视频他就能高兴半天,今天刷了一会儿忽然跳出新消息提醒来,他点进去一看,原来是他关注的一个程派演员发博了。
内容是一个视频链接,发视频的是范宏谋,杨九郎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仿佛是吕东明吕老的徒弟,微博里还挂着他拜师的照片,平时也都是发一发自己去了哪里演讲,虽然总对自己有些吹吹捧捧,但杨九郎也就当是人之常情,看到类似的内容就越过去了,这一次他的标题是“惋惜被曲解糟蹋的程派艺术,范宏谋垂泪伤仲永”,杨九郎点进去,发现里头是一组剪辑,全都是南京天璋剧院的演出,上面标了时间线,从零八年角儿刚开始和裴阳芳搭戏开始一直剪到最近的一次,还配了解说,杨九郎看出不对劲来,从他角儿开始和自己说相声开始,范宏谋的话里就一改之前的赞赏,开始三句不离腔不正,五句不离嘴皮子松,到最后更是断言,程派乾旦本就稀少,郭德纲让他脚踏两只船已经毁了张云雷。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酸,他角儿十六岁就在南京天璋剧院演出,怎么就没听说这位范先生在哪里高就呢杨九郎气呼呼留下了一句:“请您公正看待,谨慎发言!”而后取关了范宏谋,把手机扔到一边就抱他角儿睡觉了。
他没想到,第二天,范宏谋的消息就被另一位程派三代传人推送了,随着推送这条消息的人越来越多,这条视频终于还是到了张云雷眼前,他看了一圈那些个推送消息的人,忽然想起了去年师兄跟自己提过的事。
是了,一三年是程派祖师忌辰五十五周年,由于程砚秋先生唯一存世的完整电影资料就是一部《荒山泪》,央视从去年年末就开始筹备拍摄五部京剧电影,二代弟子年岁都不小了,也就只有三代四代来抢这个香饽饽,张云雷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么有能耐被人算在三代里,在南京一字呲花就招人这么恨。
“得了,也不用他们折腾,我呲了这是真事儿,反正轮谁也轮不到我。”张云雷把脑袋埋在杨九郎肩窝里,瓮声道:“弄吧弄吧,把我掰倒了就轮到他们了。”
“角儿,我知道你好。”杨九郎轻轻用下巴蹭他的头顶,摩着他后颈道:“师父师兄弟们都知道你好,座儿也知道你好。他们愿意折腾就折腾去,咱就当看一猴儿戏。”
话说的虽好听,可他俩此刻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互舔伤口的小动物。
情势对于张云雷是非常不利的,人都是这样,话说的对不对往往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只要说话的人声音够大,说同样话的人够多,大伙儿就认为这话说得对,一群程派三代四代出来攻击同一个人,很快就带动了票友和一些围观群众,再加上德云社京剧行相声行两条船的还有陶阳,这股战火很快就烧到了德云社头上。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张云雷后来回忆起来这事也都这么教育徒弟,总结起来,若不是自己把戏唱呲了也没这么多糟污东西,但他最无助的时候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罪责至此,值得被人说得这么难听。
电影的选角已经开始了,逐渐有些前辈在微博和博客上低调地表示自己很荣幸参与这次活动,但德云社身上的火力并未烧减,由于张云雷上不了台,裴老板硬是在南京戏台上一个月不见身影,为着这事裴阳芳连师父都求了,嘴里甚至起了火泡,但赵老毕竟年纪大了管不了这些事,德云社也一直没什么危机公关的系统,一个月来只能躺着挨打。
就在这个时候,张云雷接到了系列电影摄制组的通知。
这次被选中的五部电影分别是《锁麟囊》《春闺梦》《梅妃》《文姬归汉》和《荒山泪》,前四部已经定下来了,此时约谈,内含之意实在让他们不敢相信。
张云雷很好奇自己何德何能,直到摄制任务的负责人拿出笔记本,给他放了一段视频。
那是自己去年和师兄拍纪录片时留下来的影像,是他穿着刘皇叔戏服唱的《荒山泪》。
“不单是因为你是李老的弟子我们才选你,还是因为你够格。”负责人解释道:“砚秋先生是没人比得上的,但你毕竟是再传乾旦里比较活跃的一位了。”
“是清场录像,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张云雷和他握了手,就听他又道:“关于舆论问题,我们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果然,三月十六日摄制组官博发博艾特了五位主演,张云雷本以为还会掀起一番争吵,没想到很快,一篇题名为“未必能堪比,终究最动情”的论坛帖子被大范围转载,张云雷自己翻了一遍,在心里对发布帖子的人道了千万个谢。
还是有人是亮眼关注他们的,德云社一腔碧血衷心,终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