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少数和多数（二）
长途客车上的窗外风景与火车上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火车的速度要快得多，视野虽然辽阔，却并没有留下多少让人遐思的空间。而汽车上的故事却能让人回味许久。
“那是几几年的事，我是不知道的，因为那会儿我都还没出生呢。只听说那时候村里的交通和通讯条件都特别差。电话什么的就别想了，要联系很远的亲友，就得去县里的电报局发电报才行。”
“我舅姥爷就是用电报联系了他以前的战友，请他们帮忙去找一个律师来。”
“没两天，这个律师还真上门来了。可不巧的是，那会儿我舅姥爷刚好下地去了，没在家，于是家里的人就赶紧招待这个律师，然后和他谈话。攀谈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了，这个律师突然说要搞清楚那些女人和我舅姥爷之间的关系”
周致远插话说：“这律师不太专业啊。重婚罪首先调查的应该是当事人的婚姻状况嘛。”
“唉，你那时候要是在就好了而且听说这个律师讲出来的话特别吓人，说什么要是男女之间没有婚姻关系就同居，那就是犯法，要拉去公审的！”
周致远更不爽了：“我去！这哪里是律师，这是个祭司吧？”
毕飞晴却表情严肃地说：“这件事搞不好是真的。”
“嗯？”
“我最近看到了一些关于很多年前严打的案例报告，据说有一些在今天看来很正常的同居，在当年确实会因为男女双方尚未确定婚姻关系，就被定性为流氓罪，严重的还真有被公审公判的。”
“这”周致远的喉头鼓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沈宁玉继续述说着故事：“舅姥爷那些战友的遗孀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厉害，被这么一吓，个个都慌了神，竟然接二连三地都说自己就是我舅姥爷的妻子”
“疯了吧这是？”
毕飞晴轻叹了一口气：“不奇怪，上世纪80年代我国还有两亿多文盲，其中有些农村地区文盲率高达90，又何况普法教育呢？”
“于是我舅姥爷的重婚罪算是坐实了，那个律师当即就把这情况反映到了镇里，接着层层上报，一直报到了县公安局里。然后一下子来了好多警察，很快就把舅姥爷带走了。”
“好在那些警察查案还算仔细，没几天又把舅姥爷放出来了，说是举报情况不实。这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舅姥爷他们原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村里的一些干部就上门来找舅姥爷谈话，说虽然他是清白的，但是毕竟家里住了那么多寡妇，影响会很恶劣，更会严重影响退伍军人的形象，所以希望他把那些烈士遗孀送回原籍去，要不然就要他解除土地承包合同，把包下的那些药田退出来。”
“这不就等于明抢吗？连我都知道你姥爷，不是，知道你舅姥爷会怎么选。”
“是啊，他那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怎么可能把人送走嘛，于是干脆就把土地合同退了。”
“不过他从那以后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了，跟谁都不爱说话，也不爱动，成天躺在家里发呆结果反过来有时候还得要其他几位姥姥来照顾他。”
“啊！”几人无不惋惜起来。
周致远说的更直接：“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恨律师，嗯，理解，完全理解。”
萧元诚问：“听你这么说，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早就过了民事诉讼时效了，只怕我们都无能为力啊。”
“不不不，我想要解决的可不是刚说的那事，而是另一件事。”沈宁玉刚讲完这句话，客车拐进了一条弯道，进入了一条有不少弯弯绕绕的沿山道路。
这么一来，车上的乘客们也跟着车身左右摇晃起来。
不过这阻止不了某些人的好奇心。
周致远追问：“到底是什么事？说啊。”
“其实是这样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舅姥爷以前了解过一些中医常识，也认识不少草药的。虽然他现在时常昏昏沉沉的，就像喝多了酒似的，可有时也还会进山里采点野生草药。”
“他采草药多半都是出于兴趣，也是为了自用，不过其中有一种叫半枝莲的草药在他们这边生长的特别多。这种草药可以活血化瘀，还能治一些肿痛，而且还不在国家药品管理的名目之中，所以我们经营的超市里也会售卖，嫂子就经常跟舅姥爷拿货。”
“拿货？”
“嗯，舅姥爷平时采了药回家就不管了，一般都是那几位姥姥负责洗净晒干，然后找个快递给我们寄过来。我们收到以后再自己检查一遍，然后才拿到超市里卖。”
“你们为什么要找他进货？而不是找专门的中药材供销社呢？”
“这个嘛，一来当然是想照顾一下舅姥爷的生活，二来是他采的半枝莲和普通的半枝莲还真不太一样。中药供销社里的半枝莲花瓣都比较小，一般被称为鼠牙半枝或是犬牙半枝，这些草药其实现在大都是田里种植出来的。”
“而我舅姥爷在山里采的那种花瓣比较大，是比较难得的虎牙半枝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半枝到底有什么区别，不过听一些顾客说过，虎牙半枝的消炎和去痛疗效是最好的。”
沈宁玉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划出几张照片拿给其它人看。那照片上都是些蓝紫色小花，数朵或是十数朵小花都聚在一根小枝上，呈长条状排列，错落有致，煞是好看。
“所以这种半枝莲的销量一直不错，要不是只能通过野生采集，我嫂子都想让各个分店全来卖它呢！可就在最近，这药却断货了。”
“怎么回事？你舅姥爷年纪大了，采不动了？”
“当然不是了，我们打听过了，是因为他们村口那边新盖了一个主要生产水果罐头的农产品加工厂，为了让厂里的东西能方便出去，又专门修了一条路。而我舅姥爷常去采药的地方，就在那条路的路边。”
周致远诧异地问：“这草药竟然是在路边采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好的药材未必需要多么高贵的土壤。”
“唉，谁管你土壤高不高贵了，我是说，如果这草药长在路边，这条路又是那什么加工厂修的，那这草药的归属权可就不好说了。”
“现在可不就是这问题吗？加工厂那边说了，按照法律规定，路的所有权是属于他们的，那路边的草药也属于他们。所以不准其他人再去采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