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国演义-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1）
下午上班，周副厂长喊着袁梁，一起到甄卫星的办公室。甄卫星的办公室在二楼，二楼是一机厂的中枢机构，厂长室、书记室、办公室，都在二楼。二楼背阳的一侧，其中一间就是甄卫星的办公室。
甄卫星的办公室，房间地面污迹遍地，看样子从来没有拖过地，一个大大的办公柜靠墙而立，柜子里乱七八糟的书籍、资料类，柜子上面也是堆积起来。办公桌上，一个从车间捡来的硕大的铁盒子被用来当作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头烟灰。他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拿着笔，看来正奋笔疾书，头上是烟雾缭绕。
看见有人进来，甄卫星笑笑道：“周厂长来了，我这也没有坐的地方。”说话间，一口黑牙露出，左手伸到烟灰缸，碾灭烟屁股，一缕青烟钻在他蓬松的发间，久未散去。
他急忙站起来想收拾一张凳子，让周副厂长坐，凳子上也放满了东西。
周副厂长急忙制止他：“甄主任，不用忙。吴厂长和你谈过了吧，你和小袁交接一下。”
甄卫星急忙停止收拾，说：“谈过了谈过了。”说着，转身从地上拿起来一摞脏乱的资料，往桌子上啪一放：“给，都在这里了。”
周副厂长说：“你也经常开开门，看你屋里的烟味，你俩聊聊。”
甄卫星很干脆：“没啥聊的，就这些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瞎编带胡扯的。以前的东西都交到档案室了，需要的话可以到档案室找。”看起来有明显推脱的意思。
周副厂长怔怔地看着他，转身对袁梁道：“你先接过来，有事再聊。”
袁梁只好抱起桌子上的东西， 说道：“甄主任，有事我再请教你。”
二人憋着气，出了门长长喘了口气，各自回办公室。
袁梁打开资料想看看，忽然一股烟味直冲鼻孔，他赶紧放下，直接往水泥地上一推，散了一地，嘴里嘟囔着：“散散味吧。”
中午吃饭的时间，袁梁端着饭碗，直接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夏爱祥也跟了过来。
两人吃着饭，夏爱祥的兜里揣着生蒜头，放在桌子上，不时地剥一瓣放进嘴里，豆腐白菜也吃得够香。
夏爱祥一边吃饭一边问：“这还没谈话，怎么就交接了？”袁梁把上午的事说了，夏爱祥听后说：“吴厂长不和你谈，就怕有变故。”
这正是袁梁担心的，但事已至此，却感觉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跟着走。其他人不能说，吴厂长那里又不能去问为什么不公布，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下午了，不管怎样，工作还是要做，袁梁捡起来地上的资料看起来。
技改，从技术的角度，改什么？要什么？做什么？作为一机厂的技改，其实对于企业来说都是一样，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已经没有国家的政策划拨、政策扶持类的免费午餐了，列入技改就是为了获得低息的长期贷款，虽然企业也能获得短期贷款，一是手续繁复，再就是时间短暂，还有就是额度较小，因此，获得技改贷款，成为了企业的首选。在经过最初的自我滚动发展后，大大制约了企业的发展，因此才有了一机厂的第一次技改，而这是第二次，比上次更为迫切。
吴厂长没有单独和袁梁谈话，他把周副厂长、甄卫星、袁梁、财务处处长江小勇、设备处处长高冰叫到了办公室。
吴厂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大家进屋时，大多看到的是他端坐在那张大大的写字台后，一张大大的转椅上坐着纹丝不动，坐东朝西，面向着一溜沙发上的人。他身后的一面墙上，是整墙的开放式书柜，里面放满了书籍、资料、奖牌、荣誉证书等，稍显凌乱。
每个人都拿着笔记本，但也没有记录多少。吴厂长说，只是一个短会，把厂党总支会、厂部决定传达给大家，技改工作从办公室转移，单独成立技改办，由周副厂长分管，袁梁负责具体办理，其它部门和人员密切配合。此次技改的目标是，在现有产能的基础上扩大5000台套主导产品生产能力，拟投资四千万元，其中自筹两千万元，贷款两千万元。
散会了，袁梁没有到四楼，而是跟着甄卫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甄卫星开门转身，看到了袁梁，接着问道：“有事？”袁梁答道：“我问问接下来要做什么？什么程序？”甄卫星打开门，也只是在门口站着：“这个前期也是吴厂长和市计委沟通后，确认的技改项目，你可以到市计委问问，看接下来的工作流程，也不是每次都一样，要看市计委的安排。”看来这推脱得还很干净。袁梁答道：“谢谢了，明天我去市计委问问。”
袁梁沮丧地回到办公室，会议开得不满意，就是布置他的工作，任命的事一点都没有提，党总支会的决议不会这么快忘记了吧，还有这个甄卫星明显推脱，都懒得敷衍了。
翌日，袁梁骑着自行车来到武城市市政府，找到市计委，见到了市计委主任王万里、市计委企业科科长马虎腾。马虎腾把袁梁领到自己的办公室，对袁梁说：一机厂的项目是年前市里决定的，经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批准，经委系统只一机厂、化学厂进入了大盘子，这是自机械部、省厅、市局，及计委这条线下来的。现在，正准备进行的是项目的立项阶段，各企业先要提报技改项目报告、技改项目方案，接着要编制项目初步可行性研究报告。
袁梁问道：“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也要企业提报吗？”马虎腾道：“这个只是简单的项目初步可行性报告，也要企业自己编制，等项目批准立项后，关键是相关行业专业机构，再进行正式的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
袁梁问道：“我先做项目技改报告，这个比较简单，只是向上的汇总立项用，还一个就是根据本次技改投入编制的技改项目方案。这一次需要的就是这两个材料，接着再编制初步可行性研究报告。”
马虎腾道：“是的，这个你月底前完成交给我。后续的工作需要计委与企业的双线协调，我们随时电话联系。”
袁梁从市计委走出来，心里稍稍有了点谱，一是自己找到了技改归口部门，时间点能够把握；二是目前的工作并不算繁重，并不是全面铺开。
他骑着自行车，沿着滑溜溜的马路慢悠悠回到厂里，向周副厂长做了汇报。
不管怎样，自己毕竟有了独立的办公室，吃过晚饭，袁梁没有回寝室，也没有到技术处打牌，自己一个人愣愣地也不知道干什么。
忽然，听到敲门声，袁梁打开门，门口站着徐有才。徐有才摘下头上的帽子，走进房间，说道：“我就感觉到是这个房间，四楼没有其它房间了，看见这个房间亮着灯，果然是。”
袁梁拉过来唯一的一个座位，让他坐下，问道：“办公楼你都很熟啊，上来就知道？”
徐有才一边坐下，一边掏出烟，问道：“全厂还有我不熟的地方？能抽颗不？”袁梁挥手：“你抽，你抽。”徐有才弯下身子，凑近了袁梁，低声道：“你有好事也不告诉弟兄们，给你贺贺啊。”袁梁一愣：“贺什么？我有什么可贺的？”徐有才指指袁梁：“不实在，这都换办公室了，还用瞒着？”袁梁冤枉道：“我瞒着啥呀，我换了办公室，工作暂时调整到技改办，都是知道的啊。”徐有才说道：“你就是低调啊。”袁梁道：“我都郁闷死了，还有啥高调的？”徐有才笑了笑：“你还装，到了技改办，自然是技改办主任，中层干部了，这个跨度不小啊，这都能忍着？”袁梁心中一惊：“这传的可是够快的，我只是到了技改办，一般办事员，哪来的技改办主任？”徐有才用一个手指敲着桌子道：“党总支会研究的，这还能再掩盖。”
袁梁在震惊徐有才小道消息的同时，心中也是一片愤懑：“不是我装，也不是我瞒着，我确实只是来到了技改办，没有谁给我说什么技改办主任，你看，如果任命的话，不是红头文件都要贴在厂门口了吗，我这门口连牌子也没有。”徐有才看袁梁着急的样子，不像是装样子，说道：“这难道小道消息不准？我的消息可不是小道。”
袁梁白他一眼，不再说话。徐有才接着说道：“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升官发财的样子，真升官了也掩饰不住，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袁梁接着他的话茬道：“你在厂里啥事不了解，这样的操作应该不以为奇才是。”
徐有才猜着袁梁的话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说：“一机厂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混，不是一般的深，慢慢体会吧。先不管它，毕竟你有自己的办公室了，自己一个人恣得很。解利民、施继伟找我来，哪天聚聚，陵城矿务局十几天，咱弟兄们在一起很快活，咱还要来个总结，不用你掏钱，我们三个凑。不管dsy产品啥样，我们三个跟着得了便宜也要支情，怎么也要谢谢你。”
袁梁急忙道：“算了吧，你们要是谢谁，我就不参加了，要是聚聚，就通知我。”
徐有才走了，袁梁还没回味过来，这算什么事，我这没吃到葡萄就酸了一片的人，我哪来的技改办主任。
项目技改报告好做，实际上市计委及更高层面已经对接完毕，只是在程序上走走，于是，比着葫芦画瓢，袁梁做好了《扩产5000台套项目技改报告》，下一步就是技改项目方案。
市场不变、产品不变、工艺不变，没有节能降耗之说，就是扩大产能，把厂西侧的一片露天仓库、一个半成品库改建，最主要的就是增加设备，在和周副厂长沟通后，基本确定了技改内容。
从设备处叶倩红处要来了一份各分厂车间的设备清单后，袁梁研究起来。
中午打饭，厂食堂的唐汉平做的豆腐那是一绝，每次食堂做，袁梁是必选的。豆腐是裹了面油炸的，里面大大的葱段，混着辣椒块，可谓辣咸鲜爽口，吃完再最后喝几口汤汁，也是不错。
夏爱祥在菜汤里倒上开水，所谓一菜一汤的惯例，未等凉就急着喝。他看一眼袁梁摊在桌子上的资料，问道：“进行到哪一步了？”袁梁先把自己的饭碗放在桌子上，茶杯里倒上水，说道：“技改就是建厂房、买设备，厂房就是路西面的那一片乱七八糟的地，主要就是各车间分厂的设备了，千万量级的设备，不好分啊。”
夏爱祥看一眼袁梁道：“没啥不好分的，就是一个字，编。”袁梁接道：“编也要靠谱。”夏爱祥道：“原来是甄卫星做的，他对生产、工艺、技术、产品、设备等一窍不通，他怎么做的？举重若轻嘛，我看好做得很，一会咱俩到车间溜一圈。”
袁梁拿起自己的饭碗，到洗手间去洗碗，李慧仙正在，看见袁梁进来，一把抓过了袁梁的饭碗，袁梁欲拦着，李慧仙说道：“哎呀，你别沾手了，我给你洗，一把水的事。”
洗完碗，李慧仙跟着袁梁来到他的办公室。袁梁这段时间里，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李慧仙，dsy产品的终止，最难过的还不是袁梁，最难过的应该是李慧仙。
李慧仙站着，双手拿着饭碗，看着自己的脚尖。袁梁看着李慧仙，嘘了一口气道：“仙妹，不好意思，dsy产品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暂时做技改了。”李慧仙也叹了口气说：“没事，袁哥，这又不是你的事。我昨天还给我姑打电话来，看看还有进展不。”袁梁道：“我是希望dsy产品再次启动，暂时只能等着了。”李慧仙没有说话，抬眼看袁梁时，明亮的眼睛里亮光闪烁，泪水盈满了眼眶。袁梁惊道：“这有啥，怎么还流泪了？”李慧仙噗嗤笑了下：“我也不知道为啥。”说着，用手去抹自己的眼角，不抹还好，一抹泪水竟夺眶而出。袁梁手忙脚乱，似乎想找东西给她擦泪，但什么也没找到，对着她说道：“你放心，只要启动只要有办法，我一定全力做好dsy，这么好的产品一定能成功。”李慧仙馕了下鼻子说：“袁哥，我相信你什么都能做好，那个dsy就等着吧。”
李慧仙走了，袁梁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对自己来说dsy产品当然很重要，但对李慧仙来说，却有其另外的意义，想到她来一机厂的缘由和关系，感觉到了命运的无常，对小姑娘有了心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