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路窄-技术处新来的美人（3）
十二点整，是工厂的午饭时间，家里有孩子的员工大多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也有在厂食堂买了馒头打了菜回家吃的，但大多数员工就在工厂食堂吃饭，而技术处的人都是打了饭菜，慢悠悠回到办公室吃，都是年轻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笑，整个办公室弥漫着饭香。
袁梁打饭回来，看见于爱华还在自己的位子上，静静地看着一本书，忽然就想到了什么，他从自己的桌边柜里拿出一只碗来，掏出几张饭菜票扔到碗里，把碗递到了于爱华的桌子上，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于爱华怔了怔，也是什么都没有说，拿起碗就走出技术处。
于爱华没有打饭上来，自己一人在食堂餐桌上吃过饭，把碗涮干净，剩下的饭菜票又放在了碗里，回到技术处，见到假寐的袁梁，想把碗放在袁梁的办公桌上，未料到，手刚伸出就被袁梁挡了回来，袁梁低声说道：“不要了。”于爱华一脸的不解，刚想问，你的东西怎么不要了。袁梁紧接着说：“不要了，不干净。”于爱华看着自己刷得干干净净的碗，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愣了好久才轻轻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一股委屈不自觉地就涌了上来，眼角一下有了湿润。
整整一个上午，袁梁都趴在桌子上整理着开发计划书，身子一直侧着，大半个身子背对着于爱华，眼角夹也不夹他人。
于爱华翻开书本，一个字也看不见，不自然间悲从心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被袁梁嫌弃，不要说老同学相见的喜悦，就是平常同事间的交往，也不能这样啊。自己满心的欣喜被袁梁兜头的凉水泼下，几年的青春几年的忍耐，一时间积聚的委屈堵满了于爱华的胸膛，她握紧的拳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袁梁面对着窗外，仰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睡一会。技术处的伙伴们大都这样，趁着饭后班前的时间休息一会，袁梁知道夏爱祥、郑宝晓几个肯定会到隔壁的资料室打牌，但袁梁从来没有去过。他想睡一会，但几年前的往事忍不住又泛了出来。
高中时代，可以说是袁梁最为辉煌的时代，堪称校园明星，每天都被女孩子们的眼光追逐着，而于爱华就是其中之一。尽管于爱华每天都是小心翼翼、胆小怯懦的样子，因为学习成绩差，每天被深深的自卑感折磨，从不见高声欢笑，从来都是低三下四样，但在青春洋溢的校园里，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里，正是情窦初开，于爱华竟早早喜欢上了袁梁。而敏感多情的袁梁也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她怯怯的眼睛的余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了，那个靠北的窗下总是有于爱华读书的样子，袁梁感觉到每天上学、放学进出校门的时候，总有一双眼睛在瞄向自己。看就看吧，喜欢自己的女孩多了去了，反正自己心有所属，不理她就是了，袁梁这样对自己说。
进入高三了，正是大家学习最紧张的时候。这天，钱琛把袁梁拉到了教室外。钱琛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是袁梁的好朋友。
钱琛张口就来：“你知道吗，出事了。”袁梁不明就里：“出什么事了？”钱琛道：“你独来独往高冷莫测的样子，谁会给你说，于爱华都哭了几天了。”
“没有啊，她不是好好的吗？”袁梁明明感觉她还是每天趴在窗前读书的样子。
“还不是那个褚国平，他给同学们说，要高考了，以他的成绩考上学肯定没问题，板上钉钉的事儿，而于爱华十拿九稳肯定考不上。两个人一个考上一个考不上，这可怎么办？”
袁梁猝不及防地被惊呆了，袁梁一直感觉于爱华是最喜欢自己的女孩子之一，怎么这么快就劈腿了呢，这叫脚踩两头船吗？而且哪头轻哪头沉很清楚了。恍惚间，袁梁有种被戏耍的感觉。但很快一丝苦笑又涌现出来：“好家伙，莫非都到了谈婚论嫁、嫁狗随狗的程度了，结果剧情翻转，要被抛弃了，当代陈世美啊。”
“你扯什么呀，这事如果是真的，于爱华为什么哭啊？这是褚国平一厢情愿啊。”
“不是吧，褚国平的话音里可不是这样，明明是两个人有了什么关系，他才会这么说。于爱华被甩了，所以才会哭。”
“什么被甩了，你看她那个样，她还会给谁来一场校园爱情？”
“只能你和豆腐西施有爱情，就不能她和谁有爱情。”袁梁揭了钱琛的短。
钱琛才不会生气，他和豆腐西施的事是全班高中时代三年的谈资和笑料：“扯远了，你说怎么办，于爱华哭了好几天了？”
“我就不明白了，褚国平说这话是给谁说的，不会当面给于爱华说吧，如果他当面给她说，恰恰表明他们俩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变化，没必要别人插嘴。如果他没有当面给于爱华说，这种话怎么传到了于爱华的耳朵里？你是团支书、老大哥、爱情专家，你要想趟这趟浑水你就趟，别拉着我。”
“我也弄不清名堂，我想问问于爱华，劝劝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算了吧，你家的豆腐西施还撅着腚磨豆腐来，你肯定是考上学了，你考上你走了，我二嫂怎么办？”
钱琛弟兄三人，他排行老二，袁梁一向叫他二哥，这样就叫了豆腐西施为二嫂。
“唉，想起来你二嫂的大腚盘子，我怎么舍得，走到哪里我都得带着。”钱琛笑着，露着一口白牙。
“咱班的风气都让你这老大哥给带坏了，昨晚我看见你和刘苹在操场树林里兜圈子呢。”
“你没看花眼吧，坏我清白。”钱琛的瘦脸有点泛红。
“我亲眼见的，这叫眼见为实。不过，二哥的口味我真是服气了，刘苹的大腚盘子不输我原二嫂啊。”
“打住打住。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流言止于智者，公道自在人心。老弟呀，你不能说我，你血口喷人啊，一班二班的、全校的女孩子好几个被你迷得魔魔怔怔的，还有那个曲丽丽，你可得当心了。”
一九八几的年代，对于每一位学生来说，高考都是改天换命的首要大事。正是高三最为紧张的时刻，于爱华的哭泣事件很快平复了，同学们没有人再提，袁梁也不知道两位当事人怎样的心境。但自此，于爱华在袁梁的心中却被颠覆，如果是褚国平的一厢情愿，不至于那么离谱吧？因此，于爱华和褚国平肯定发生了点什么，至于这一点是什么，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吧。自此，作为局外人的袁梁虽然感觉到了于爱华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但还是给于爱华贴上了“虚伪”的标签。
高三毕业，袁梁、钱琛、褚国平波澜不惊地顺利考上大学，于爱华则不出意料地名落孙山，其实，按照于爱华的成绩，袁梁感觉即使她复读三年也考不上大学，不曾想她复读后竟然考上了，逆天改命。
于爱华是得益于当年政府的好政策，当地政府和高等院校联合委培定向毕业生，才使得于爱华走进了大学的校门。这是袁梁不知道的。
下午三点钟，袁梁喊着黄博，来到周副厂长办公室。
周副厂长办公室里，一张办公桌，一张硕大的支撑式绘图仪，敲门进去时，周副厂长还在伏案作业，脚下是一片从绘图仪上用抹布抹下的铅笔和橡皮的混合物。
袁梁把自己拟好的开发计划书递给周副厂长，周副厂长招呼二人坐下，看起了开发计划书。
周副厂长三十多岁，身形高瘦，国字脸下一双黄眼珠子炯炯有神，厚实的嘴唇前突着，遮掩了他脸上的锐气，显示着他的宽厚和平和。
周副厂长浏览着，很快聚精会神起来，直到看完，嘴唇努了一下：“好啊，详实，有操作性。”
袁梁的产品开发计划包括主要事件、时间节点、人员构成、开发成本、部门配合、资源支持、注意事项，以及后续的样品制作、小批生产、外部采购等均有涉及，并重点突出。
周副厂长暗暗点了个赞，自己来厂多年，开发的产品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但在项目前期有这样周密的计划作为指导的纲领性文件还是从来没有过的，厂里的开发大多是在督促之下平推而行，凭着感觉走的。
周副厂长说：“你把计划书再梳理一下。我提个意见，你计划的前期工作量太大了，这样时间太紧，人会太累，赶不过来；至于车间、采购的配合，我感觉倒是再提前些，定的事就提前做。产品项目组的人员你来挑，我去分厂、车间、处室去协调，吴厂长安排的事没人敢抗命。技术处，黄处长你还是跟紧点，我们确实没有电气专业的人，新来的于爱华就暂时跟着你吧，产品开发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她需要这个过程。凡文字、图纸、资料类，单独整理、存档，就让陈雨桐带着李慧仙做。ysd300产品不同于厂里的传统产品，也需要单独立档。”
袁梁说道：“厂里部门太多了，环节也多，一些原材物料、人员工时、零星消耗等，希望能给开下绿灯，事后我们汇总报批，省得为了一颗螺丝钉也跑来跑去。”
周副厂长沉吟了片刻：“嗯，可以，就那几个部门，我也去打招呼。不过，你最好还是悠着点。”
袁梁会心一笑：”那是，悠着点悠着点。”
昨晚，和范文章、夏爱祥的嘀咕没有白费，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袁梁没有再说什么，自己已经提得够多的了，没想到周副厂长全部答应，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本来在人员上，袁梁想要最闲的技术员朱子涛，但朱子涛的懒散样他也明白，只能是跑跑颠颠滥竽充数，谁叫朱子涛的老子是武城市某长呢。其实，其他人袁梁也不想要，不是老资格，就是袁梁看不上。既然周副厂长安排了于爱华，总比没有人强吧，算了吧，总归同事在一起，日子长着呢。
两天之后，早上班时间，刚刚打扫完卫生，周副厂长让陈雨桐通知，九点整在新产品试验中心召开“ysd300产品开发启动会”。
新产品试验中心，原来是机械加工车间，在上一次的技改后，机械机工车间搬走，其中一半的老厂房改为了新产品开试验中心。
周副厂长，技术处黄博处长，技术处袁梁、于爱华、李慧仙，六分厂厂长秦秀国、六分厂解利民、电气车间主任杜兆平、电工班班长施继伟；采购处处长季伟、生产处处长徐永华、三分厂厂长陈利勇，集聚新产品试验中心，郑宝晓拉着陆峰也跑了来。
看起来开会的人多，但大多是懒散样，大多是跟着走的人，产品开发关键的还是袁梁。
周副厂长自然是代表官方发表讲话，宣布产品开发小组成员，组长自然是黄博，副组长则是袁梁，这是袁梁暗示给周副厂长的，不管大小，给个衔才好协调工作。周副厂长又几乎是把袁梁的开发计划书的要点讲过，最重要的自然是关于时间节点要求。
周副厂长讲完话，示意袁梁讲几句，袁梁则顺着周副厂长的讲话，说了几句诚惶诚恐、协作配合、不负众望、如期完成等。于爱华虽然低着头，但一直支棱着耳朵听着。
很快，会散了，大家一哄散去，郑宝晓和陆峰却没有走，郑宝晓拉着陆峰，凑到袁梁跟前：“袁工，还要人不？”袁梁急忙接住：“咋不要人，你看这时间多紧张啊，只是，郑工，你这高手岂肯在我这屈就，我可伺候不起。”郑宝晓说：“别虚了吧唧的，要帮忙就吱声。”陆峰在旁边帮腔：“郑工天天闲得难受，除了吃饭、打牌外，青春的激情过剩啊，没处发泄。”郑宝晓的眼光瞄向一旁的于爱华，叫着：“用人时叫我，用人时叫我。”拉着陆峰急急走了。
袁梁和于爱华、解利民站在样机的旁边，解利民是袁梁从车间里调出来，专职负责新产品的零件加工、外部门加工协调的，直至装配、试制，项目结束。虽然六分厂厂长秦秀国一开始不同意，但有周副厂长协调，最终解利民还是被争取过来了。
“于工。”袁梁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叫于爱华，于爱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袁梁在叫她。袁梁把随机来的技术资料装在了一个塑料袋子里，递给于爱华：“这个，你翻译一下。”
于爱华急忙接过袋子，掏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进口设备的产品说明书、装配图、合格证、装箱清单等。她拿起最厚的那本产品说明书，日文英文对照，快速翻看了几页，急忙抬头看向袁梁。
袁梁知道她的意思，说道：“翻译成中英文对照的版本，不要推脱。就你我两个技术人员，你不做我就做。”
于爱华没法反驳，一丝恼怒涌上心头，但又无处发泄。
袁梁没等她反驳，接着说道：“不要急，一个星期内做好就行。”说罢，转身向车间外扬长而去。
待到袁梁走远，于爱华把产品说明书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她喘着粗气，脸庞被憋得黑红。
解利民在旁边一直偷眼看着，被于爱华重重的摔击声吓了一跳，他急忙转过身去，佯作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