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二:番外5:缥缈轻烟
哥舒确紧紧握拳,嘴唇抿成一条线。见两人回眸,深吸一口气,从阴暗中走出。
大步流星地走到阮桃芷面前,那高大伟岸的身躯如一座巍峨的高山,严密地掩去了宋濂的目光。
仿佛是宣示主权一般,要在两人间隔绝出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宋公子。”
暗波涌动,一双锋利的眼眸审视着面前清俊男子。
哥舒确声线不咸不淡,这平静中隐隐蕴藏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承蒙惠赠小女这些花灯,只是由你这个外人破费,着实有些欠妥。这些银两,应该够买下了吧?”
他特意将“外人”这个字眼上重重咬到,同时,将别在腰侧那鼓鼓的荷包递了出去。
这些银两,买下两盏花灯绰绰有余。
他意图是再明显不过,就是想与之划清界限。
“在下只是恰巧偶遇,令爱着实冰雪可爱,这兔子花灯也不值几个钱,就当见面礼吧,将军无需这般客气。”宋濂低垂着眉,声音如一泓泉水在山涧流过。
方才于河边巧遇这两个漂亮的小女孩,其眉眼与阮桃芷甚为相似,后面跟着奶娘,身着华服,足见其乃富贵家的千金们。
宋濂略加思索,便即了然,这是她的女儿们。不知为何,好像能透过他们想象到她小时候小小的模样。
心口涌上一股异样的电流。
有酸涩、震颤,微微泛痛……犹如燃烧火焰、汹涌的浪潮、无数蹁跹的蝴蝶交织并进于心尖。
兵荒马乱,无法言喻,竟是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复杂情绪。
宋濂其实并不想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也不想被人误会是人贩子,可双腿不听使唤上前与之交谈。
幸好这两个小姑娘并不抗拒,欢笑晏晏,还甜甜地叫他“漂亮叔叔。
他心生欢喜,爱屋及乌,对于留着她血脉的子女,油然而生舐犊之情。
交谈一会,不动声色地得知她如今过得很好,已然知足,正想悄无声息离开时,目光所及之处,让他相思入骨的女子映入眼帘。
她是他心口永不泯灭的朱砂,四年未见,那些情愫从未变淡,随着时间的流逝,如陈年酿酒般发酵、沉淀,愈来愈深刻醇厚。
江畔烟渚,渔火点点。远处歌女悠扬的歌声传来,如幻似真,宛如一场转瞬即逝的美丽幻梦。
宋濂俊朗的眉眼里流淌着如水一般的柔意,像被一层皎洁又清冷的月光所笼罩,朦朦胧胧。
哥舒确不禁咬牙切齿,虽然在朝廷上是一文一武,但瞒不住宋濂已辞官的消息。
他心中暗恨,要辞官就辞官,现在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干嘛?是故意的吧?这副风轻云淡的做作姿态是给谁看?
根本就是在勾引她!
还有这人如今都二十六了,还未娶妻,其心也是昭然若揭,想到此,哥舒确心里又是一阵冒火。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要与他作对,根本没必要,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根本没必要去争什么,只会凸显自己的狭隘与斤斤计较,在她面前落了下风。
但情感却无法抑制,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被别人觊觎地盘激发出本能的野兽。
心底的兽欲波澜起伏,将整颗心脏充斥着满满当当,似是要突破枷锁,奔泻而出。
哥舒确是十分讨厌宋濂的。
第一眼,就没由来地讨厌。
吸了一口气,暂时平息心中的怒焰,冷冷开口:“谢过宋公子送来的花灯 夜深了,就不与宋公子叙旧了,我要带我妻子和小女先行回府了。”
“漂亮叔叔,我们以后还可以找你玩吗?”
哥舒确的脸色沉下去,将她们一把抱在怀里:“阮意、阮肆,跟爹爹回家。”
“好吧。”她们还眨巴着葡萄般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朝后依依不舍张望,显然是极喜欢今天才结识的陌生叔叔。
宋濂没有言语,嘴角仅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润的浅笑。
那笑虚无缥缈,恰似朦胧迷离、若有若无的缕缕轻烟,抓不住也留不下。
给人一种诀别的惆怅之意。
阮桃芷愣神了一秒,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前面的哥舒确一把抱起两个小丫头,回头看到这小女子眼神呆呆地望向对方,眼睛一片“情深义重”。
心中更是犹如被千万只蝼蚁啃噬般抽痛,气得狠了,大步流星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娘亲,你快点来呀。”
阮桃芷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只得点了点头:“宋公子,有缘再会。”
随后转身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远处的歌声渐渐停了,灯火落下,人群似落潮褪去,一切都回归于寂寥。
跟着宋濂的小厮忍不住开口:“大人,您为何不告诉郡主……您命不久矣呢的事情呢?”
“告诉她又能如何?不过是换得她的怜悯罢了。”
“大人,您应该让郡主知晓的。况且,本该是您娶郡主的啊,就这样,岂不可惜?”
小厮不禁感叹,他家宋公子这般如琢如玉、毫无瑕疵的大好人。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要这般对待他?
宋濂近些日子总是莫名陷入昏迷,找了许多大夫说是不治之症,无从查起。
后来连算命的也找了,却说他家公子乃是大人物,天机难测,实在算不出来命缘。
可小厮只觉得荒谬,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哪有这样的大人物要被老天收走的?简直是天妒英才!
“我不曾为她付出过什么,这般乞求她的怜悯,只会令她厌烦。现今,我只无比庆幸当初没有同她成亲,否则,也只会白白地连累她。”
宋濂嘴角的笑容虽温柔,确是含着一抹苦涩。
遗憾吗?当然也不是没有的。
她是如此美好,也曾暗想这美好会不会青睐于他。终究,还是无果。
满江的灯火映入眼帘,眼前渐渐涌上回忆。
宋濂记得那是一个极为平常的一天。
若真要说有何不同,便是后院外的桃花开得格外绚烂,如沁水的粉玉,不仅是蝴蝶,也惹得他多瞧上了几眼。
似乎梦中的女子亦是对桃花颇为喜欢?
哪知进宫参加赏花宴,竟与梦中人不期而遇。
她宛如神女下凡,惊鸿一瞥,便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如玉的面上看似平静如水,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那些梦境是真实般存在的吗?究竟是对她一眼万年,还是前世既定的缘分,这是宋濂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谜。
总之,这颗心再难恢复如初。乱了心神,醉了情怀。
可惜造化弄人,他们还是有缘无分,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为何说是“再”呢?
冥冥之中,他似有一种感觉,在某个未知的时刻,自己曾深深辜负过她的心意。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能在不远处默默凝望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笑颜,静静守护她,便已是一种十分的幸运。
记忆中,明媚娇艳的郡主宛若一朵盛开的桃花,身着粉嫩的春衣。
春光照在她那如霜似雪、光洁无瑕的脸蛋上,为她披上了一层熠熠生辉。
她的眼中闪烁着张扬的光芒,微微扬起下巴,颇有些骄矜的意味:“比起牡丹,本郡主倒是更喜欢桃花。”
这一记就是许多年。
后来,每至一处,皆会特意搜集桃花式样的衣物首饰,满满一室,然而最终都如同那支簪子一般束之高阁。
“大人,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
“再等等。”
他想要将眼前的场景的一草一木都铭记于心。
静静凝视江边的花灯,其实宋濂是许了愿的,许了什么愿呢?自然是与她有关的。
又忆起那年祈福寺外,他在那棵祈福树下站了许久,看着满树纷飞的红绳,抱着最虔诚的态度所许下心中所念。
与如今的心境不谋而合:
“宋某此生,惟愿郡主能够平安遂顺、长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