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盘旋的蝴蝶像是听见了什么，星星点点地落在假人们身边，枝叶间、草丛中，仿佛镶了一片碎钻。
“考研的？”
盛灵渊没功夫理他们：“小妖，真火！”
同时，被迫与他共感的盛灵渊后背跟着一抽，仿佛也被压上了什么重物一样，猛地往前一扑，下巴砸到了宣玑的肩头。
华灯初上了，人间烟火迷离。
杨潮像是突然嘶声惨叫起来，在地上翻滚挣扎，好像正在被火烧。
杨潮泣不成声。
那些扛着特殊“机关枪”的徒孙们接到命令，同时朝山顶开了火。
谷月汐喃喃地说：“这是什么……”
他话是这么说，下一刻，却仍是收敛了翅膀上的火，猛地俯冲到地面。
宣玑一眼看见水里漂起来的长发, 正要伸手，耳边就响起盛灵渊有些咬牙的声音：“你再敢扯朕的头发，朕诛你九族。”
他们祖祖辈辈盘踞在这里，逢年过节供奉接不过来，名利简直已经是小儿科——这么多年，好多被大师“救”过命的信徒都已经把他们当神崇拜了。
“诛诛诛, 随便诛, 我回去就把户口移到单位集体户口本上，”宣玑飞快地说, “但那蝴蝶……”
王队：“烫烫烫啊！”
宣玑那团火突然碎成了无数光点，分别将那些鲜活的人气钉在每一个假人的五心处。
历史背不下来，十以内的数也数不清, 还想考研！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想法这么多？
那竟是一段祝词，阿洛津说的是：“山神在上，祖先在上，伟大的人皇陛下，我阿洛津与巫人全族，祝您长生。”
这祭坛里又悲壮又险恶, 里面全是恶咒, 比炭疽病毒恐怖多了，哪怕飞出一只蝴蝶，那就是一场生化危机。
假人落地瞬间，祭坛也已经完全浮在了水面上。
宣玑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下一刻，八个假人同时着起火来，将成千上万只变成恶咒的镜花水月卷进了火舌里，蝴蝶上的小人脸全都化作怨毒。
那些曾被蝴蝶寄生、又被离火焚烧过的白骨不朽，被惊起，天女散花似的炸得到处都是。
“所以怎么办！”
盛灵渊就地取材，附近旁边一排假树应声而倒，枝叶就地卷成了人形。
方才重见天日的巫人族祭坛被笼罩在惨白的光里。
“蓝牙”链接虽然侵犯个人隐私，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极大地减少了沟通时间。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宣玑却突然发现，这种共感好像能帮他分担一部分重量。
假人们空洞洞的眼睛里亮起了火光。
山里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后果，他们想都不敢想。
盛灵渊不用开口，心念微动，宣玑已经明白了他要什么。
山脚下，月德公的徒子徒孙们方才被那一阵诡异的地动山摇震得东倒西歪，此时惊魂未定，抬起望远镜往山上看。
大量的镜花水月蝶被淹在了潭水中，但仍有无数漏网之鱼，成群结队地从山洞里飞出，舒展而优雅地穿梭于虚假的草木中间，这山头林间就像是传说中的萤火森林。
可惜当代科技的力量不是他一个人能对抗的，秘银子弹根本不怕水，仅仅是稍微一滞，立刻就冲破了水流的屏障。
宣玑当时就觉得自己肩胛骨差点被这帮不要脸的玩意踩折了——尤其是平姑娘跳上来的时候！
宣玑艰难地拉住腰带, 怒道：“你们在搞什么？！”
杨潮同学嘹亮的嗓音替他们预报了行程，王队听见动静，喝道：“闪开！”
他没见过盛灵渊，平倩如却是在赤渊医院近距离围观过大魔头的，闻声一回头，吓得“妈呀”一嗓子坐在地上。
“轰”一声，第一道白光落地，那一半山坡的假树林全给炸飞了，白光直接穿透了地面，砸在巫人塚的白骨堆上。
“开火……”唐装老头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开火！”
远处的公路上，路灯准时亮了，无辜的城市与乡村正准备安眠，或是开启一轮狂欢。
无论是身在蓬莱的月德公，还是他的徒子徒孙们，此时都恨不能把自家那个泄露“天机”的内鬼抓出来碎尸一百遍。
那是一段巫人语，盛灵渊当时不肯给他翻译，宣玑终于借着两人之间的联系理解了大意。
宣玑勒住了腰带，没防住鞋，说话间，一只鞋已经被杨潮扒了下去：“您……嘶……确定吗陛下？我部门个别同学的计量单位恐怕不是‘个’，是‘头’！”
王队咆哮一声：“张昭！掐点！”
“研究所刚研发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专门针对各种灾难级的变异物种，”王队飞快地说，“我……真他妈见鬼了，不是还在试验阶段吗？！”
与此同时，被迫与他分享感觉的宣玑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像一座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时间竟有些呼吸困难，紧接着，他“听到”盛灵渊在这样的重压下晃了一下神，心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阿洛津临死前说过的话。
山脚下，灰唐装的老头也看见了这一幕，他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家“矿场”地下禁地里的东西被翻出来了。
宣玑第一个把巫人族语念出了声，他从跟盛灵渊的联系里隐约感觉到了那句话的意思——那是一句类似于“回来”的呼唤。
不用瞄准，那些碗口大的“枪口”里飞出流星似的白光，撕裂了夜色，朝山上砸了下去。
原本被吸进假人身体里的蝴蝶被漫天的爆炸惊动，眼看就要从假人身上飞出来。
“轰隆”一声。
水堤坝“哗啦”一下碎了，王队这才看清自己拉上来的人，震惊得烟都掉了：“不……这是嫌疑人？现在嫌疑人颜值都这么高了？”
盛灵渊用有些生硬的现代汉语说：“跟我念一句话。”
宣玑：“……”
危急关头，所有人的潜能都被激发出来了，个个身手敏捷如运动员，挤上了他平展的翅膀。
“快快快，告诉师父，问问怎么办？”
盛灵渊：“算上你我，正好八个人。”
成片的“秘银”开始流星似的落下，王队狠狠一拳砸向地面，山上所有的水全被他这一拳砸了起来，凝成几个大瀑布，正面迎向秘银子弹。
宣玑顾不上纠正他的用词，迅速翻译了过去，杨潮“嘤嘤”道：“五个……不是，嗝……六、六个。”
在场几个人还没分辨出他这口音是什么调，就同时感到一阵战栗流过全身，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寒冬大雪地里，西北风无情地卷走了他们的体温。
他把自己外套扒下来，往水里一扔，衣服却不飘走，好像黏在了水面上。王队伸手拉扯起自己的衣服，水面就被他的外衣吸了起来，凭空做出了一个一米来高的“水堤坝”，正好截住了被冲出来的三个人。
宣玑：“什么？”
唐装老头声音发涩：“不管他们翻出什么，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座山。”
可是宣玑无暇欣赏月光, 他现在的心就跟潭水一样凉。
盛灵渊虽然心黑手狠，随时能反手坑死队友，但宣玑就是觉得他在这件事上不会搞什么小动作……毕竟，上一次的东川祭坛也是他亲手封印的。
这时，一个大型“野生动物”扑腾着狗刨, 吱哇乱叫着被水冲了进来，宣玑一抬脚挂住了那货, 定睛一看，正是杨潮。
杨潮一边哭，一边四肢并用地抱住了宣玑的大腿, 险些将他们领导身上唯一完整的衣服也扒下去。
“那山上是什么玩意？”
下一刻，秘银加速落下，山间亮如白昼。
“千秋万岁，超脱鬼神。”
与此同时，每个人都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突然长出了第二个视角，随着假人飞到了远处。
他手下另一个男队员应声从脖子上接下一块怀表，众人只听耳边“喀”一声，除了他们几个人，周围一切都静止了。
宣玑划破了自己的中指指尖，挤出一滴血珠，那血珠脱离皮肤瞬间，迅速变成了一团真火，飞向半空。
久而久之，“大师们”自己也有种错觉，好像他们跟普通人天生就不是一个种族。
饶是经验丰富的外勤，这会也浑身直冒冷汗。
他立刻深吸一口气，在张昭一秒钟的时间暂停里猛地加速，从第二波落下的秘银子弹里蹿了出去。
巫人族的咒文从人们口中流出，假人眼睛里的火光越来越旺盛，蝴蝶们渐渐被吸引，钻进假人的身体里。
半山腰上，八个身体里装满了镜花水月蝶的假人被蝴蝶的点亮，远远看去，就像是几尊镇山的神，神色肃穆，将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恶咒牵制在山中。
其他人连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水里的三位拉上了岸。
跟着别人念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是有忌讳的，异控局员工入职培训第一课就讲的这个，可盛灵渊的声音却像是有某种诱惑力，连误以为他是嫌疑人的王队都跟着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把那发音重复了一遍。
盛灵渊单膝跪地，低低地念起了另一端宣玑没听过的巫人语，挺拔的后背竟然隐隐地弯了下去。
可惜只有一瞬，下一刻，被停在半空中的秘银子弹以更快的速度砸向了他们方才的位置。
“活的就行。”盛灵渊抬手按向潭水，他手心像是有某种神秘的引力，往下一压，水面骤然下沉，露出了一个漩涡，漩涡越卷越大，把三个人一起卷了出去。
“他掐点只能掐住一秒！”王队吼道，“一秒过后，下一秒就得两倍速快进，是根废柴，别太指望他！鸟人，你还能带人吗？”
老罗和平倩如一左一右地捡起杨潮，宣玑后背双翼展开，一把薅起半跪在那里的盛灵渊：“走！”
随后，蝴蝶受到了某种指引似的，开始分流，朝那些假人飞去。
宣玑感觉可能是属性的缘故，他跟这王队一见面，气场就不大对付：“只要你们不怕烫！”
“秘银！”王队蓦地睁开眼，“他们怎么会有秘银？！”
透过假人的眼睛，几个人能“看见”成群的蝴蝶在他们头顶盘旋，有些靠得极近，能看清翅膀上忽喜忽悲的人脸。
盛灵渊忽然问：“清平司来人了？多少？”
镜花水月蝶很小，一大群凑在一起，从远处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只能望见流动的荧光。
盛灵渊：“借些活人气。”
盛灵渊抬手一挥，他们就飞了出去，按着伏羲八卦位，落到了半山腰八个方位上。
“赤渊火星不灭，陛下神魂不死、精魄不灭，血流不尽、身躯不朽。”
那个叫“张昭”的男队员居然能暂停时间！
“你们……能不能把两边的重量平均一下！”宣玑咬着牙崩出一句话，“哪个王八蛋在跺脚？！”
“知道。”
宣玑听出那是一句巫人语，大概是怕他们学不会，盛灵渊说得很慢，发音位置相对靠后，显得低回而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