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有什么关系？天色晚了，房间也空着。”
谁能拒绝？
可事实上，何止是一间客房而已？
慌忙异色自眼底一闪而过，分明，就是隐瞒了什么的样子。
“那怎么行？无缘无故住你家？”
“可是……”
吾心安处是故乡——而故乡，就是家吧？
那时候，在什么都还没开始的时候，谁能料得到这间房她会一住就是两三年？毕竟谁也不知道，就在事发的前几天，因为和尹娉婷的口角，她被那双母女齐心协力地，挤兑出家门了。
“我该不知道吗？”那高冷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你傻就够了，可别以为全世界都和你一样傻。
真是个顶好奇的小家伙：她将香水送到江玄谦跟前时，这孩子就坐在一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悄打量她，一双混血儿的深褐色大眼眨呀眨。素末朝他笑了下，只一下，小朋友就像是得到了莫大鼓励，在她要离开时，壮着胆子靠近她：“姐姐，帮我检查一下作业好吗？”
吃过了晚饭，小朋友又提要求：“姐姐，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他们有睡前故事听，可我都没有呢。”微微落寞的口气，讲完后，还哀怨地瞥过江某人：“爹地从来都不给我讲，我连灰姑娘的事都是听同桌说的呢！”
零星记忆在他脑海里陆陆续续地闪过，吉光片羽，却似乎，不仅仅是关于报道的记忆。
素末这才回到正题上：“然后经过昨晚的研究我发现，‘豪朗事件’后，包厢里残余的香氛气味就和我昨天在方宛调香室里找到的香水一样：乍闻下去，和flawless似乎有点像，可闻久了人就会有微微的晕眩感。”
话说回来，这其实也怪不得她，大半年的时间素末都只待在调香室里，跟这家伙接触得着实太少。所以那晚当她给睿睿讲完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当江某人看着外头黑透了的天说：“这么晚了，要不你就先在客房将就一晚吧，明天我送你回学校。”素末简直怀疑自己听错——这家伙，刚刚不是还说天晚了就送她回家的吗？
神逻辑弄得素末哭笑不得。
江玄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演。”抬头对上素末询问的目光时，又正了正色，竟然帮腔：“要不你就给他讲讲吧，晚点我送你回家。”
素末压着嗓门偷偷嘀咕了两句，也不知有没有被这禽兽听到。
讪讪然地走过去，见江玄谦又拍拍身旁的座位，素末只好坐到他身边。结果某人又习惯性地抬起手，准备往她脑袋上摸——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爹地啊？还看得那么入迷。”
“不然呢？”江玄谦比了比对面，示意他儿子坐好了，才转过脸来看她：“不然你让我告诉他说妈咪在很远的地方，然后让他一年问我三百六十五次妈咪要回来了没有？”
灰姑娘后来，始终也没有再回到妈妈的家。
“……”
“啊？有吗？”她速速转移视线。
真是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小朋友说话？”
他厚颜无耻地将最厚颜无耻的不可能现象戳破开来，让素末一时间也没好意思再拒绝。更何况那时她和这头禽兽还不熟，哪好明目张胆地拂人的“好意”？左右寻思了好久，直到那桃花眼又瞥过来：“嗯？”她才慢吞吞地说：“那、那就打扰了啊。”
瞧这不会撒谎的小东西！
果然，不要脸的话很快就从某禽兽口中吐出来：“看得入迷自然是因为你爹地好看，”他不满地将睿睿的脑袋转向画纸，示意他专心画画，然后，又挺满意地朝那据说“正入迷地看着他”的姑娘招招手：“坐过来——说吧，关竞风和你说了什么？”
她很耐心地替小家伙检查了作业，结果检查完后，又被拉着一起吃了晚饭。
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从头到尾摊开来，你说要不是有谁对这群傻子们下了催眠，那不是活见鬼了吗？
不过不满的表情倒是尽数落入了他眼底：噘着唇，鼓着腮，看上去竟还怪有趣的。江玄谦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嘴角：“好了，方宛约了一群网红去谈事情，然后呢？”
“你知道我去见了关先生？”
他突然间开口：“既然确定了那款香是方宛调制的，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告诉你爸？”
可心中有鬼的素末没察觉到奇怪点在哪，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嗯，就讲了这些。”
许久，他才又开口：“就这样吗？”
可哪里是这样的？明明是这禽兽拖的时间好吗？一个包按了整整半钟头，害得她都没有时间洗头发！
那曾经风靡过整个江海市的离奇报道说：客人们一出豪朗就自发走向了乞丐，掏出钱，充当起了散财童子，然后，没半点异常地回家了——直到第二天，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异常！
素末有点儿错愕，可揪着她衣角的小朋友又乖又萌的，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我很缺爱拜托快来关爱我一下”的可怜样：“好不好嘛，姐姐？”
是吧？
素末怔了一下，声音里淡淡地添入了丝落寞：“他会信吗？”
“你的关先生就讲了这些，没别的了？”那口气听着，啧，怎么就这么奇怪？
听听听听，这说的到底是哪国的混账话啊？素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旁睿睿瞪起眼：“哼，坏爹地！”可你看那表情，没有一点儿受伤或愤怒，不用猜都知道这种话他铁定是从小听到大了。
睿睿的声音将她拉回到现实中来：“末末妈咪？末末妈咪？”
“嗯？”
其实那时她已经在调香室里工作大半年了，纤影无数次穿越万花冶艳的后花园，最终停在调香室里——整整一百多个时日，她在这片庄园里的活动领域就只有花园和那间小小的调香室。直到那天老钟来传话：“尹小姐，有适合三十岁女性的香水吗？麻烦您挑一瓶送去大厅吧，我们家小朋友想送礼物给老师呢。”那一次，她才正式和睿睿打了照面。
或许，就是吧。
格林童话里说：“灰姑娘被后妈和姐姐讨厌着，灰姑娘总是在炉灶旁灰头土脸地工作着，灰姑娘一直住在阁楼里。”
“不打扰，不就是一间客房么？”
“我的教育方式就是实事求是，要不然英明神勇的香水小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话说得真是动听又巧妙，更巧妙的是，她竟然信了。
江玄谦精明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从那一个被赶出来的地方，到这里，江海那么大，由彼及此，原来不过是一段转身的距离。
素末被鄙视得有点儿郁闷：“关先生说方宛为了替尹娉婷造势，在那晚约了一大群网络红人到ktv里谈事情。”
真真好不委屈。
“我想，并不会。”
当然，从头到尾，她都没提到自己和关竞风最后的那一段对话。
可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某位家长的回复。只见那家长收起了报纸，脸上是他最常用的那款衣冠禽兽式的微笑，挺温和地教育他儿子：“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没有妈咪。”
要知道这禽兽简直就是自大狂里的vip，自己一个不留神往他脸上盯了那么久，这家伙能不趁机取笑自己吗？
“我今天没洗头！”素末连忙后退，用两手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脑袋，见他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又急忙解释道：“真的，今天出门时太匆忙了……”
素末说：“这种晕眩感能给人带来极大的放松和满足感，可如果这时候谁再来上一段催眠，我恐怕定力差一点的，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是啊，赶着见人，自然是挺忙。”他冷笑。
算了，也懒得再计较了，反正计较来计较去也都是些小姑娘的心事。江玄谦眼中的精光慢慢转成了慵懒，啜了口茶，懒懒地看向他儿子的画：画完了他的末末妈咪后，小家伙又开始画爹地，在素描纸的最上方，还有小朋友歪歪斜斜地写下的一个“家”字……
“那是因为，别人都不是你钟爷爷到孤儿院里抱回来的。”
英明神勇的香水小姐没有更好的办法，可英明神勇的香水小姐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身体力行，给了这小可怜不知多少陪伴。
“怎么，难道你还怕我突然兽|性大发不成？”
“只是晕眩感？”没记错的话，那几天微博上微信上铺天盖地地渲染着的可不仅仅是“晕眩感”而已。
“可别人都有妈咪啊！”小朋友噘起嘴，别提有多不服气。
“啊？”
日居月渚，斗转星移，她在这庄园里待得越久，睿睿对她的称呼就越亲密——从“姐姐”，到“末末妈咪”，有时甚至直接喊“妈咪”，也喊得自然又顺畅，毫无违和感。恍惚之间，不设防时，被“妈咪妈咪”软软地叫着的人简直要以为，她在此处已经构建起了另一个家。
第二天睿睿看上去好高兴：“昨晚我梦到了妈咪给我讲《灰姑娘》的故事呢！姐姐，你该不会就是我妈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