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可即使方宛和你爸都在包厢里，也不能直接说明那香氛就和方宛有关吧？”
付冉说江玄谦这人十句话里没准儿一句都不是真的，素末无从得知关竞风的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倒是joe的出现，让小冉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证实。
素末不由得竖起耳。外头不知是什么动静，好半天都悄无声息的，最终江玄谦的声音传了进来：“算了，送她去咖啡馆吧。”
“意思就是：人人都有他的乐趣。”
是啊，明明是同根所出，为什么却会有现下的场面？素末突然间觉得好可笑，这一切都太荒唐太可笑了：竟然是尹娉婷，怎么会是尹娉婷？怎么会？
他说，是。
最高兴的莫过于睿睿了，小书包都整理好了，一听不用上课，立即屁颠屁颠地扔下书包跳上床，睡他的回笼觉去也。
窗外的风开始“呼呼呼”刮起，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到明日的清晨，闽南一带将会有台风过境。
她的每一条神经都绷得格外的紧——监控器就像江玄谦说的那样，像素太好，将包厢里的一举一动都照得分外清晰。此时在那视频里，男男女女鱼贯而入，他们在包厢里找位置坐，他们陆陆续续抬头低头，他们转过脸对着监控说话——咔！
江玄谦笑着摇头：“那天你提到豪朗的香氛时，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听叔叔和钟爷爷说，好像是什么视频呢。”
窗外的风雨开始肆虐了起来。
一想到这孩子当初还死活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去了“豪朗”，更不肯告诉他自己去“豪朗”的原因，江玄谦就觉得她简直是傻得可爱——想瞒天过海地把事情查出来吗？就凭她和那个有勇无谋的付冉？
“我想你现在应该还有些棘手的问题没解决吧？比如说，那香氛到底是谁调制的？”简直就像是素末肚子里的蛔虫，江玄谦再次料中了她的难处，“想不想尽快解决？”
他打住了话。
陆乔久挑起眉。这家伙的中文水平着实有限，虽说他父亲早年在伦敦是教中文的，可从小到大，会认真跟着陆爸爸学古汉语的，只有隔壁家的江玄谦。两人一起长大，虽说陆乔久总爱套近乎地喊人家“哥”，可跟他这半路来的“哥”完全不同，joe正是传说中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货，那些干巴巴的成语啊古语啊，陆乔久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最后落得一窍不通。
睿睿口中的“陆叔叔”就是陆乔久，江玄谦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joe。相识两三年，素末知道这家伙是小冉名义上的老板实质上的男朋友，他与江玄谦一同创办了“c&j”，一同投资了她的调香室，一同为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品牌、明星、网络红人之崛起贡献了无数的才智。可此时，对素末来说，这两人一同做过的最令人振聋发聩的事是——删了她想要的监控视频。
素末即刻领悟：“前提是？”
“嗯。”
joe还是笑得贱贱的：“你没听错，你只是低估了我们哥俩的默契。”
“江玄谦……”
“为什么？因为，”他顿了一下，“末末，关竞风是我的策划对象。”
“也在。”
那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原本那么亮，亮中带着惊讶、欢喜与希望——那一种小心翼翼的、害怕多流露出一点儿欢喜就会害美梦化为幻影的、近乎绝望的希望，用尽了所有虔诚才求来的希望，渐渐地，一点一点，自眼瞳里消失。
“江玄谦，可是还有一件事。”
其实不是没有一点儿小心思的，关于他：如果是从前，平平常常的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从前，这人八成会拍拍身边的座位，朝她招招手：“坐过来。”
手中的可可不热了，素末挂了电话下楼，到厨房里重新烧水，想再泡上一杯。
素末沉默了。
“他、他才没那么好心！”
最后一句话，她留在了心中。
“不知道了，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是的，除非能找到最直接的证据，证明方宛正在研究这种怪异香氛。”
“知错就改，喜欢就追，”回过头去，看向他家睿智得一点就通的先生：“先生，您说是吧？”
她笑了笑，其实心中倒是想着，这一次，她宁愿他说的不是真的。
几天后， joe果然把用dior香水的女公关给揪出来了。其结果，正好验证了他之前的预料。
“我错了，钟爷爷。”
此时此刻，这男人正坐在沙发上，而他儿子则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迎接他家爹地似乎有点儿严肃的目光。
“其他人呢？”
“懂！”两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一记只有男人才能领悟的眼神。
不知来电者是谁，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素末又听到他独特的低沉嗓音：“行，我让人去接你。”像是含着笑，挂了电话后，江玄谦又抬高声音唤老管家道：“钟先生，让司机去江大接尹小姐回家。”
素末这才错愕地抬起头，对上的，却是江玄谦平淡的表情：他知道了？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这么关心“豪朗”的怪事，全是因为怀疑那怪事和家里的“某些人”有关系？
“先生的包厢吗？”
“所以说，跟咱之前预料的一样，你爸和尹娉婷她妈真在那间包厢里？”
江玄谦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台风天里也不出门，一个人坐在那看书。
一点就通的江玄谦抽了抽嘴角，对着钟先生颇有内涵的表情，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可不管信不信，他所愿意传达出的信息就是这个，不是吗？
所以当时的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在素末离开后，给joe打了通电话：“豪朗怪事发生的当晚，那一间包厢里具体都有哪些人，你去查一查。”
“好的。”完全没get到刚刚那一席对话的精髓所在，她只是朝老人家笑笑，走到大厅时，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离江玄谦最远的位置。
钟老头儿批完之后，又摸了摸小朋友脑袋：“睿睿啊，这是错的你知道吗？要是喜欢那姑娘，你就得诚实地说出来，捉弄人家只会把她越推越远呢。”
窗帘大喇喇地拉开着，透过落地玻璃看出去，世界依旧一片白。在那片白茫茫的暴雨中，几分钟后，一道优雅的黑色身影走出了万花庄园，朝着咖啡馆走去。
小冉在挂电话之前又说了一句：“大boss那种老狐狸，十句话里没准儿连一句都不是真的，末末，你别往心里去”
黑暗如磬，再一次展现它吞噬万物的魄力：一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而生气，这是为什么？按照无数言情小说偶像剧里男女情感的发展模式，一般男人会在这等场景下生气，能是为了什么？素末鼓足了勇气，急冲冲地将这句话抛出来，可抛出之后，换来的，却是满屋子的静默。
倒是整夜没阖眼的素末清醒得出奇。不用上课的台风天，很难得的也不想去调香室，于是泡一杯热可可，在房间里燃一点前阵子调制的西柚味香精，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狂暴的雨。
外头狂风夹暴雨，而厨房里，他声音低柔得不可思议。
“因为你那个策划吗？”
她贪恋那样的温暖，嵌满了人间烟火味，世俗，却幸福。
揣测过程中尹素末已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果然，就在大厅的沙发桌上，她看到了那天在ipad里见到的u盘。
夜色沉如死，黑涔涔地映着眼前男人挺拔的轮廓。素末的声音响起来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可能在一起的，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她失神地说：“再怎么说，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更不是我喜欢的人。
付冉的口气斩钉截铁，素末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所以，善良又仗义者如joe，只是藏起了视频，默默退居二线，默默看戏。
房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西柚香，台风天燃起的那一款香精，还没见底。素末将窗帘拉紧，然后，无声地坐在电脑前。
看够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连台风都退了，他才捏着那u盘粉墨登场：“其实呢，我哥那天不把东西给你也是有原因的：你说你，前几天才刚累晕吧，我哥哪能马上把视频给你啊？要万一你又不要命地开始查这个查那个，操劳过度后又晕倒了，怎么办？懂不懂我哥的良苦用心呢你，蠢姑娘！”
隔天果然就是台风天，各大中小学校一大早便下了紧急通知，说为确保学生安全，全市停课，具体的上课时间待定。
付冉一收到素末的微信就将电话挂过来——末末之前的预感，自闻到包厢里的怪异香气之后便隐隐发酵的预感，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某种验证。只是——
“我不相信谣言，我妈妈和你爸爸，江玄谦，他们绝对不是那一种关系！他们是最纯粹的合作伙伴，他们都是世界上最高尚也最伟大的调香师，江玄谦，他们俩……”
她闭上了眼睛。
“末末，”他站起身，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答应我一件事：别和那姓关的走得太近。”
“啊！”短暂的惊呼声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舌底，素末咬住唇，怔怔看着被烫红了一片的左手。
joe贱贱地朝她眨眨眼：“哪敢删啊？要真删了，你还不得跟我哥拼命？”
那日关竞风的话言犹在耳，尽管这几天来，她始终死死压抑住自己奔腾的心绪，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尹素末你别乱想”“尹素末关先生他说的绝对不可能”，可就在这一刻，在这两三年来始终小心隐藏的秘密被他轻描淡写地揭开时，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在她脑中轻轻地裂开了
“可是，证据要到哪里找？”
“是。”
尹素末小姐就在家中，钟先生自然不会混淆了彼“尹”和此“尹”，只不过那一句“回家”……
江玄谦不语。
“好孩子，记住你的话。”满意的口气，这是江玄谦上楼前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人愿意提及刚刚发生在大厅里的对话，尽管彼此心知肚明——钟先生知道她听到了，她知道其实钟先生知道她听到了，甚至他们都知道了外头那个同样知道的人连一步也没有踏进厨房里，可是，没有人愿意提，也没人敢去提。
他儿子倒是一声也不敢吭，很惭愧的样子。
漫长的电话结束后，走下楼，大厅里仍是这个时间点应有的其乐融融。有时候素末会想，要不是住进这万花庄园里，她实在很难想象看上去华美又矜贵的江玄谦也会有这么人间烟火的一面。
“江玄谦，还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生气？”
壁灯亮，光线起，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人扯开微笑的唇角：“当时的确是有些生气的，没想到被你给看出来了。”
她坐到他对面，从头到尾垂着眼。明明竖起了耳朵盼着听一声“过来坐”，可那目光始终也没与他接触过。
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她举着手机，听付冉从城市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扯淡吧他！他和关总能有什么关系？还策划对象呢，从英国带过来的那所谓‘四个策划’都还没见他实施过一个，这会儿又接了关总的策划？我不知道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是不相信！”
“睿睿，你说叔叔给我带了什么？”
这家伙虽然为人挺萌贱，可一张混血儿的脸也着实英俊得无可挑衅，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随便眨两下都倜傥得能迷晕一众良家少女。
氛围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没那么沉重了。好像壁灯重新亮起，人间万物便又重新明媚了起来。
joe见其孺子可教，这才满意地重新笑开来，顺便“很体贴”地多教了她一些：“你呀，晚上等我哥回来得好好跟他道个歉，这几天我可是听说某人又是闹脾气又是闹绝食的，把我哥给整得，啧啧啧……”
素末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迷，看他们坐到茶几前开始泡茶了，估摸着也没自己什么事了，素末便无声无息地撰着u盘，上了楼。
她逃也似的上了楼，将自己锁进房间里。
尹素末啊尹素末，看你问的是什么傻话——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比如他不喜欢关竞风？比如他为了你好认为关竞风不适合你？比如，比如他爱你？
“上回在车上说过的那个聚会，明天陪我去。”
倒是在一旁泡茶的钟先生笑了笑：“陆先生，这您可就有所不知了。俗话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老钟我觉得分外有理。”
一记雷打过，厨房里的小灯暗了一下。明与灭之间，一万种讯息越过他的脸，她看不清那上头一闪而逝的情绪，她只听到自己急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江玄谦……”
素末眼睛一亮：“有办法？”
她捧着马克杯的手突的一阵痛——
台风过境没多久，又是一个不用上课的周末。大中午的睿睿就来拍她的房门：“末末妈咪，陆叔叔回来了！陆叔叔说他给你带了你想要的东西，让你下楼哦！”
房间黑漆漆的，将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后，外头的天开始暗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钟先生迅速出现，面色紧张，却似乎还带了点做坏事被撞到的尴尬。
真是个孩子。欢喜也欢喜得直白，失望也失望得直白，连掩饰都不知道该掩饰一下。
素末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回去睡觉吧。”
尹小姐？
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钟先生回过头：“小姐下来啦，那咱们可以准备开饭咯？”
“是的。”
素末点下暂停键，将视频扩大，再扩大。
“what？什么子？什么鱼？”
“事情都过那么久了，没什么好提的了。”
她目光一亮：难道是……
良久：“是。”
不过不通古语不打紧，这厮通人心。在钟先生那看似正经可其实很不正经的表情里，很快，陆乔久就get到了某种潜含义：“我靠，瞧我哥这恶趣味！”
江玄谦无语地瞥了老管家一眼。
原来是她，原来。
他能助纣为虐吗？当然不！
她突然之间，无声地笑了。
然后，在一众声色犬马之中，看到了她……和他。
“哦？没有吗？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真的没有吗？”贱joe摇着头，看上去分外惋惜的样子，“每天三餐都得参照着你的课程和劳累程度来吩咐钟先生做什么吃的，满世界地给你找你想要的香精原料，前阵子还特意陪你飞荷兰，你敢说不是因为大小姐你想调郁金香香水？最最最重要的是，那家伙还纵容他儿子喊你妈诶！我去，这样的待遇下你还敢说他没安好心，真是可怜了我哥的一片苦心！”
直到那头的声音响起：“怎么样，在视频里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吗？”
那晚听江禽兽在接电话前说出那一串禽兽不如的威胁，再听末末那压抑中带着震怒的声音，陆乔久就知道他那丧尽天良的搭档——又在做丧尽天良的事了。
素末被他说得有点儿心虚，从桌上拿起u盘后便紧闭起嘴，不说话了。
“懂了吧？”
素末的心口突然间变得好虚弱：“为、为什么？”
如果是从前，平平常常的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从前，她十有八九会泡一杯热饮，找本书，坐到他身边一起看。然后没多久，就会有一道不用上课的小身影冒出来，不找他爹地，却是乖巧地黏到素末身上：“末末妈咪，我想听故事。”
大厅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没多久，她就听到江玄谦接电话的声音：“怎么了？”
马克杯碎在了地板上，深褐色的液体开始漫延，就像一个丑陋的伤口。她听到钟先生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瞄一眼外头无动于衷的江玄谦。同根所出，相煎何急？
钟先生的投诉声色俱厉，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悲痛：“先生您说，我们睿睿这坏习惯可怎么办啊？今天幼儿园的老师又向我投诉了，说他特别喜欢欺负同桌的小姑娘：要么揪小姑娘辫子，要么变着法子捉弄人家。可一问他，他又说，因为小姑娘漂亮呀，一看小姑娘漂亮，他就忍不住想去逗两下。人家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可你瞧他这恶趣味，真是、真是……都向谁学的呢这是！”
江玄谦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有些好笑地咧开唇：“怎么，是不是突然间觉得自己蠢毙了，竟然还想要瞒着我？”
可素末看上去却比他更尴尬：“没、没事，刚倒水时不小心打破了杯子。”
老头儿纳闷地踱步到沙发旁：“先生，恕老钟蠢钝，回的这个‘家’是指？”
那一刻的心情简直无法描述，也不知是惊多点还是喜多点：“是监控录像吗？不是说删掉了？”
“尹娉婷呢？”
“江玄谦！”
男人原本已经准备离开餐厅了，他将被末末吃得见了底的餐具放到水槽中，锅碗瓢盆全留着让钟先生收拾。可她却用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住了他步伐：“你生气了，那天在餐厅里看到我和关先生在一起，你生气了，对不对？”
可显然，素末不在少女之列：“怎么可能？我那晚明明听到他打电话让你删了，难道是我听错？”
“当然。”他淡淡地，缓缓地，勾出了抹颇有内涵的微笑。
可今天呢？还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