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回 泪涟魂断
躺在回城的马车中,褚明锦瘫软著 一动不能动,脑袋陷入半晕迷半昏睡的 状态,身体还沉浮在幻境般猛烈而冗长 的快感中。
恩爱了漫长的两个时辰, 冯丞斐也 累得筋疲力尽,搂著褚明锦,嘴巴含著 她的耳垂,沉沉睡了过去。
晚霞映亮了整个天空, 微风吹拂著 撒花车厢帘幔,不时掀起放下,车幔摆 坠著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跳跃 欢快一如车厢里相依相偎的两人。
嘶嘶马吼声响起,马车跟著急速地 偏向一边, 冯丞斐一下子醒了过来。
褚明锦还在沉睡,冯丞斐揭起车幔 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 有一个汉子突然从路边窜 了出来,奴才急忙勒马了,奴才看著没 撞上, 不过那汉子倒在地上没起来。 」
突然跑了出来, 还是汉子,难道是 讹银子的?
「哎呀,撞死人了。」
「瞧这马车,上好的榆木做的车 轴, 这是哪个当官家的马车吧?」
「当官的了不起啊, 不怪得刚才马 车走得那么快。」
有人在嚷嚷, 有人在小声嘀咕,有 人不平地大喊…
马车佚拉了缰绳要下去察看,冯丞斐微微皱眉,开口道: 「别下去,准备好从空隙中冲过去,先 把夫人送回府,再回来察看。」
马车角落柜子里常备的有一包散碎 银子,冯丞斐拿出来,朝街道一侧撒 去。
银子落地的清脆响声引起围观的人 群的注意,那些人扭头看去,有过路的 行人蹲下去捡银子了, 这边的围拢的十 来个人却没有一人过去捡。
冯丞斐暗叫了一声不好,马车佚也 觉察到不对劲了,拉起缰绳做好了随时 打马催赶的姿势。
难道是皇帝得知自己与褚明锦和好 了,使人来下绊, 要对褚明锦不利? 冯丞斐思索著,随后又摇头,自己 今早才去找褚明锦的,出府后没有回 过,李怀瑾嘱咐过了,也不会跟皇帝说 什么的。
难道是郑家,如果是郑家,要对付 的就是自己了。
冯丞斐从车窗往四周察看,人群堵 住前进的路, 背后的来路却没有人。 心下微有迟疑,怕褚明锦跟著出事 的念头终是占了上方。
冯丞斐快速地吩咐车佚:「我下去 绊住这些人,你打马回头, 绕路宁平 街,半路上不要停,马上把夫人平安送 回府,然后让冯翌带著人过来。」
拖著伤腿跳下马车,冯丞斐瞬间被 人群围住。
「这撞死人总得赔偿吧?给个说 法。」
「哟,看这衣料,真是个当官 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七嘴八舌,预料中 的突变没有到来,冯丞斐润如珠玉的脸 庞在晚霞里渐渐变了色,恐惧在这瞬间 遮天蔽日席卷而来。
马车调头才会遇到真正的危险,敌 手的目标不是他, 是褚明锦。
冯丞斐推开人群,朝马车消失的方 向狂奔。
「宝宝, 你不能有事……」
路人惊讶地看著一个瘸子像怀有绝 世武功的人那样从身边冲过,冯丞斐跑 得很快了,可是, 还是迟了。
宽阔的青石板路向天际无限延伸, 蝗‘銮※学一明中鹭囟明羹戟氨支告 悄地停在街边,冯丞斐带著侥幸的奢望 冲了过去。
车厢里空无一人,车窗帘子没有 了,晚风吹进车厢里,带起苦寂飘荡起 来。
冯丞斐怔呆呆站著,眉目是无神的 空泛,毫无生气,冷寂而苍凉 晚霞的光晕罩在他的脸上,映照著他弧线优美的脸庞那一层未及擦去的汗 水,泛出死亡一般的光泽。 冯丞斐缓缓地,极慢地倒了下去。
「我不能倒下, 我还得救回宝 宝。」
冯丞斐在幽渺的黑暗中挣扎,心 跳是那样微弱,无形利刃带著千钧之力 由浅至深从他的伤腿扎下去, 仿佛要将 他一腿生生剐掉,冯丞斐身体微颤,颤 得越来越厉害, 眼皮却成功地阻住了下 闭。
马车佚倒在一边地上,冯丞斐挣扎 著过去察看。
车佚头部一个血窟窿,人已经死 了。
强撑著把尸体拖上马车,伤腿的骨 头像被敲碎了般,很疼很难受,可胸臆 间焚心的滋味比这更难受百倍。
凤双溪在南苑等候著冯丞斐褚明 锦, 俊脸阴沉沉的似是一块黑炭。
灭门惨案已经水落石出,陷害凤家 的是那娶了他妹妹为妾的富商, 那富商 窥觑他妹妹美色, 然凤家巨富,女儿不 可能给人作妾, 为得到他妹妹,制造了 凤家的惨祸。
褚记商号是后来从那富商手里接手 凤家的商号的, 凤家商号倒闭前, 褚玮 伦没有沾染过凤家的生意。
这些都是凤书宁查出来的,凤双溪 听凤书宁详叙潜伏在那富商家中查案的过程后,丝毫没有家门惨祸洗刷兄妹团 聚的喜气。
他爹与他娘感情甚好, 没有妾室, 兄妹两人自小亲密, 凤书宁甫一开口, 凤双溪就感到不对了。
有了褚明锦是异 界灵魂附身的先例,凤双溪略一思索便 知道,眼前只是妹妹的身体, 灵魂不是 他妹妹,他妹妹从本质上讲, 已经死 了。
从凤书宁的叙述中他推断出, 他妹 妹是在他上次回乡进茶叶后才死去的。 看似兄妹团聚,实则是永难再见, 凤双溪心头愧疚悲痛难以言表, 没有找 个旮旯地儿痛哭, 只因为想见褚明锦一 面, 亲口跟她澄清自己的冤屈。
凤书宁对凤双溪的冷脸不以为意 在一边与翠竹翠屏两个谈得很投机。 听得外面有马嘶声, 凤双溪急忙冲 了出去,看到拉著缰绳驾马车,脸色比 早上离开还灰败的冯丞斐时, 凤双溪脚 步一滞,又迅捷地冲过去掀起车帘。
「褚明锦呢?她没在张若雨家,怎 么也没跟你在一起吗?」
他在冯丞斐走 后去过张若雨家,那时褚明锦不在张家 了。
「宝宝出事了。」
冯丞斐扔了缰绳 给迎上来的下人,平静地回答了一句, 转头吩咐那下人:「让冯翌派人去信王 府请小王爷和太医马上过来一趟,他自过来见我。」
「出事了?是出什么事?大宝不是 和你在一起吗?你怎么没保护好她?」
凤双溪本来就心中悲愤,见冯丞斐如此 平静,心头火起,抓住冯丞斐胸襟,握 起拳头就想朝他挥去。
「住手。」
背后凤书宁大喝, 凤双 溪略一愣, 凤书宁已走了过来。
「哥, 他心里已经很难受了。」
凤 书宁拍掉凤双溪攥成拳头的手,又把他 拽著冯丞斐衣领的手拔开,皱眉道: 「哥,你没见这一位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吗?」
「你让他打。」
冯丞斐利落的道, 沉静片刻,忽地悲啸,道:「我真的该 挨打的,凤双溪,来吧,狠狠地揍。」
凤双溪怔住不语,凤书宁挑了挑 眉, 接了这话, 爽郎地笑了笑, 道: 「你强撑著,不就是怕自己倒下,没人 救你夫人了吗?怎么?救回夫人比使自 己心安重要?」
「当然是救回夫人重要。」
冯丞斐 住了声, 凄凉地搬住脸, 清泪从指缝中 无声地滑落。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或 者, 已经疯了。 霞光已经从天边消失,庭院里的草 木阴影重重, 晚风从翘詹深廊穿过,带 来风声鹤唳。
凤双溪看著面前绝色无双 的人悲伤失措,忽然就明白了,褚明锦为何会喜欢他。
「英雄救美,在你的夫人面前表现 你的大丈夫气概的时候来了。」
凤书宁 眨眨眼,「机会难得,要懂得把握 哦。」
冯丞斐胸腔里悲忧略为消退,斗志 充沛,心中感激凤书宁好意,轻点了一 下头,脑子里同时闪过疑惑, 这人说话 方式, 倒与宝宝差不多,怎么看都不像 是娇滴滴的深闺弱女子。
「老爷。」
冯翌急匆匆赶了过来, 朝冯丞斐行了一礼,视线从凤家兄妹身 上扫过, 没有再言语。
这是要让凤双溪兄妹回避之意, 凤 双溪想著是有关褚明锦的消息,明知人 家要他回避, 却杵著不动,凤书宁倒是 往外移脚步了,冯丞斐微一沉吟道: 「凤姑娘留步。」
又看向冯翌, 道: 「有什么事,说吧。 」
凤书宁虽是初见,然光明垒落,言 谈极有见识,故冯丞斐不避讳,将她留 了下来。
「老爷, 宫里出事了,你回来之 前,王爷就差人来请你过去商谈。」
冯 翌看了看四周,小声道:「瑶妃娘娘触 怒龙颜了,听说皇上大发雷霆,午膳也 没用, 好像说出要把整个瑶华宫的人都 处死的话。 」
自己回来前?午膳还没用,冯丞斐黑眸闪过尖锐之色, 问道:「因为什么 「气重 「王爷派来的人没说,奴手又命咱 们在宫里的人打探了一下,没打听到什 么。」
他的人虽不是贴身服侍圣驾的, 可 也离不远,并且各妃嫔宫中也有他的 人, 竟没打听到什么?这么说, 皇帝虽 然暴怒,却仍掩下此事,并没有声张出 去。
冯丞斐默思著,然后,忽然间就从 纷乱的思绪里抓住了那一根源头之绳 —皇帝最爱的人,是瑶妃。
皇帝施计要让他与褚明锦夫妻离 散,自不会是要他休了褚明锦娶方彤 君, 然后得到方廷宣的支持。这么做的 目的是什么? 纠结成一团没有头绪间,李怀瑾去 铜陵前及从铜陵回来后焦灼的话语突然 在冯丞斐耳边响起。
「我赶紧走,今日便出发。」
「这么急? 」
「能不急吗?你夫人三天两头跟凤 双溪接触,这事不早些解决,怎么让人 安心?」
「那你还不把褚明锦接回来?」
仿佛晴空突地发生裂变, 漫天乌云 暗卷涌动,大地上狂风大作, 尘埃与沙 土飞舞弥漫, 遮天蔽日过后,雷雨劈头 盖脸淋下, 冯丞斐的身体因不敢相信的 猜测微微颤抖。
疑惑得到解开了,答案像激流破土 而出, 皇帝设局离间要他夫妻离散,这 么做的原因是——李怀瑾喜欢褚明锦 他要促成李怀瑾的心愿。
因为要遂李怀瑾的心愿,所以褚明 锦只是身体有异状,其实没有失身,凤 双溪所说的那个过路妇人,也是皇帝暗 中安排的, 大约是怕凤双溪是小人, 乘 机辱了褚明锦,故安排一个人及时出现 跟著, 后来见凤双溪至诚至性不会胡为 方离开的。
怎么会是这样?冯丞斐有些站立不 住,他想坐把椅子坐下,或是走到树下 扶著树于暂作依靠,一双脚却像带著千 钧之力,怎么也抬不起步来。 无情的发现挟著摧枯拉朽之势将冯 丞斐现有的世界碾碎,褚明锦是他最重 要的人,排在第二位的,毫无疑问是李 怀瑾。
李怀瑾知不知道皇帝的害人之局? 冯丞斐在心中默默摇头,李怀瑾不是那 样的人,这应该是皇帝一厢情愿之为。
虽然相信李怀瑾没有参与设局, 想 到他喜欢自己的夫人,冯丞斐还是一阵 愤溥和不自在。
「老爷。」
冯翌不安地叫道。
冯丞斐嗯了一声,在片刻间安静下来, 收起脸上的一切凌厉情绪, 低声吩 咐道: 「夫人在回府路上不知被何人绑 走,你马上安排人盯住郑府的一举一 动。」
「夫人不见了?」
冯翌大惊失色, 深知褚明锦是冯丞斐的眼珠子,晚寻到 一时都是失职,匆忙告退,奔出去安排 人去行事。
「郑家?太尉府吗?」
凤双溪虽不 在朝堂, 然在酒楼听到不少小道消息, 闻言急得眉头拧成了结, 又气又恨责问 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郑太尉那个 儿子,听说太尉府里略略头周正些的丫 鬟都被他辱了, 外面是见一个奸一个, 褚明锦若是落在他手里……」
人在局中多迷糊,冯丞斐让冯翌盯 住太尉府,只是防患于未然,心中以为 褚明锦是给皇帝的人劫走的, 若是皇帝 的人劫走, 为的是达成李怀瑾的心愿, 褚明锦不会有危险的。
凤双溪一语提醒了冯丞斐,自己上 午去找褚明锦的,李怀瑾应该是信得过 的, 那么皇帝还不知他夫妻和好。
且宫 中出事,皇帝气得连午膳都没用,哪来 心情安排人劫褚明锦?
彻骨寒意将冯丞斐冻住,褚明锦落 在郑易理手里,可不只是受辱那么简 单。 郑家肯定防备森严,褚明锦自己想办法脱身不易。 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连郑家把人藏 在哪里都不知道,去怎么把人救出来 迟得一分救出来,褚明锦就多遭一分 罪。 凤书宁默默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绯 色的深衣,外罩月白色绕襟长袍, 袍祸 与袖口绣著精致的银色云纹。
一个绝色 无双无比骄傲的男人, 这样的人本该是 风流倜傥潇酒花丛的,偏偏却是如此痴 情。
他的双手攥成拳头, 手肘半弯, 一 动也不动,就那样维持著一个绝望又悲 痛的姿势。
凤书宁心口有些疼, 记忆深处两世 难忘的那个人,在她离开的那天早上, 也是这样站在悬空山里的木屋前, 一动 不动地站了一上午,她藏在草丛后面看 著他, 那个时候, 她的下面还疼痛得移 不动步。 那时, 想到前一晚才与他唇舌辗 转,呼吸交错纠缠,万般缝绻,怜爱甜 腻, 今后却只能相忘于江湖了,她的心 也很疼。
她不想离开他的,可是思及另一个 深闺苦等的女子, 她便无法将应属于另 一个人的幸福夺走。
又一次穿越回来, 经过多方打听, 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曾为了与她在一 起付出了那么多。
她与她的小酒窝情深缘浅, 眼前这 男人与他的夫人不应该像他们那样悲剧 收场, 他们是夫妻, 能有许多美好的日 子相伴的。
「告诉我,你们说的这个郑易理是 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
凤书宁沉静 地开口了。
「你要做什么?」
冯丞斐与凤双溪 同时问道。
「接近这个人,伺机救人。」
冯丞斐和凤双溪同时沉默。
郑易理爱美人,由一个女人接近 他, 的确比从外面慢慢想办法来得快 只是,凤书宁容颜极美,接近郑易理 后, 要逃出他的魔爪不易。
救出一个褚明锦, 再送了一个进火 坑,冯丞斐纵是心焦如焚,也无法答 应。
「我现在接近郑易理,跟你夫人被 他突然绑了不一样, 我可以做很多准 备, 不会有事的。 」
凤书宁闲闲道,又 补了一句, 「不想你夫人被人沾污了, 就赶紧告诉我, 我还得准备一些物 事。」
冯丞斐看向凤双溪, 凤双溪面无表 情地盯著凤书宁, 凤书宁俏皮地一笑 道: 「放心吧,我在咱家的灭门仇人那 里呆了那么久, 那人都占不了我便宜,这个只是去他身边一时半会,保证出不 了事。」
「让她去吧,把郑易理和大宝画出 来给她看看。」
凤双溪对冯丞斐说得这 一句, 问凤书宁, 「要准备什么物事? 告诉我, 我去准备, 要行动就快些。」
「到药铺买二两巴豆。」
凤书宁摘 下手腕上一串檀木珠串, 纤长的手指捏 住其中一颗珠子拧旋,珠子变成两片, 里面竟是空心的。
「巴豆不要太小也不 要太大, 要正好装进这珠子里的。另 外,再要几片新鲜的蜇人草茎叶。」
凤双溪接过珠串奔了出去,凤书宁 对冯丞斐道:「你先让人去打听一下郑 易理的下落,若是打听不到,就查探他 的贴身小厮在何处。这些落实了再来画 像,画像过程中,再详细告诉我郑易理 与郑家诸人的情况, 还有, 告诉我你夫 人的应变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