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最悲惨的一次坐车经历

    民间有俗语，七不出门八不归，普通人的理解就是初七不能出门，初八不回家。

    其实后来探究老祖宗的意思是，出门前没做好七件事就不要出门，出门在外没有注重八种品德丢了老祖宗的脸就不要回家。民间俗话只是流传下来，但真正的意思很少人探究，只是按照大多数人认为的意思去理解。

    正月初八前一天，大嫂就把把大侄子送到娘家，断了后顾之忧，准备和大哥一起出门打工。

    我们七八个人打着各式各样的包裹，由于没有多余的钱，都把垫絮和棉被带上了，省得到了浙江再花钱去买。

    出门前，我跟母亲打了招呼，说我又要出门了，希望她在家自己多保重。母亲没有多余的表达，点点头笑着说：“嗯，去吧，到那边多去看看你姐姐。”

    我提着包出门，母亲并没有相送，依旧在家忙她自己的活，我心里有点失落。但是我想想，也许母亲不善于表达，或许在她的认知里就没有离别一说，孩子多了，身边少一个也无所谓。但是我却只有一个母亲，失落的情绪还是在我心里蔓延，感觉有点不舒服。也许母亲其实没什么想法，单纯的农村妇女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还有送别一说。

    出门前我依旧没有跟父亲打招呼，两个人在春节里几乎没有交流，偶尔正面碰上，我也只是点点头，用蚊子大小的声音挤出一个“爸”来。

    父亲没有当村书记后，威风慢慢消失，几乎不再多言多语，人也越来越憔悴，让我无从恨起。但是要我爱这样一位父亲，我也无从爱起。

    大伙在我们院子集合，我们出行的队伍大哥年龄最大，他说话好使。大哥告诫大家出门不要闹事，安分守己，老老实实挣钱。我找的几个人，年龄跟我相差无几，好几个还都是亲戚关系，有堂兄弟，表兄弟。很多都是一个生产队的，都很熟悉，大哥说话也没人不敢听。

    在晨曦微光中，我们心怀忐忑地登上了早班车。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和不安，眼神中透露出对未来的不确定。手里紧握着行李，仿佛那是我们唯一的依靠。

    车上的气氛异常凝重，没有人说话，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大家都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思考着这一趟出门的意义和可能的结果。

    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心中暗自祈祷着一切能够顺利。希望这一次的旅程不会让大家失望，能够赚到钱，实现我们的梦想。但同时，内心深处也有一丝不安，担心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是否真的能够如我所说的那样顺利。

    随着车子的前行，家乡小镇的轮廓渐渐模糊，我们踏上我设计的道路，前途未卜。然而，在这忐忑的心情中，我们也带着一丝期待，期待着好运的降临，期待着努力能得到回报。

    一路摇摇晃晃，过了接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绵阳火车站。

    九五年的春节才初八，车站已经拥挤不堪，我都怀疑出门的人是不是商量好的都今天？广场上已经有很多人，排着好几列长长的购票队伍，身边都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神情也都很凝重。

    就两年的时间，改革发展带来的春风，就吹遍了嗷嗷待哺的中华大地，出门打工就开始风起云涌了。相比两年前，出门时候不温不火的场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沿海可以快速挣钱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内地的农民闻风而起，有计划常年外出打工的，有只想农闲出门打工的，总之只要勤劳吃苦，肯定会比呆在老家强。

    大家第一次出门，没有经验，推荐我去买所有人的票。九几年买票还不需要身份证，拿着钱想买多少张都可以。这种情况，火车站滋生了很多票贩子，和地痞流氓，强行赚差价，俗称黄牛。我大家都很小心，不与不熟悉的人搭话聊天。

    我拿着钱挤进长长的队伍，旁边时不时出现几个票贩子，会问排队的人到哪里去？通过他们可以快速地买上票。我并不心动，手牢牢抓住钱，插在上衣的兜里，生怕丢了买票钱无法交差。偶尔有黄牛把人插进来，排队的人也都不敢吭声，着实让人讨厌。但是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被插的都没有意见，后面的人也懒得阻止，毕竟也不是普遍现象。估计当初修建火车站也没有预估到若干年后客流量如此之大，管理也没来得及跟上。

    广场上分别立有上海、南京、杭州、厦门、广州等牌子，买好票的人都站在要去城市的牌子后面，等待车站通知上车时间。运力有限，买的票不一定准时发车，也有可能坐的车根本就不是你买票的车。牌子后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进站通知，虽然很冷，但是谁也不愿意错过进站的时间，所以只好煎熬等待，也不敢走出队伍。

    我们买好票，开始焦急的等待，随时要注意站里工作人员喊话，怕一不留神，错过了要乘坐的列车，神经一直紧绷着。

    中午过后，快到两点：“发往上海和杭州的列车就要进站，请大家准备检票进站……”站上喇叭响起，人群开始躁动。

    我们大家相互提醒，准备上车，你跟着我，我跟着他，紧紧跟着身边的人，真的害怕走散了。

    寒风中全是背着包裹的打工人，有两夫妻一起出门的，还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像我们一样，一帮人一起出门的。都着急地往车站内赶，检过票后，迅速向站台奔去。我们一行人，相互帮忙，紧紧跟着人流，就像是在逃荒一样，显得好狼狈。

    没多久随着一声“呜……”列车缓缓驶入，焦急的人们仿佛看见了希望，纷纷涌向还未停稳的列车。

    列车员赶紧开口大声喊道：“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人太多，根本无法组织排成队列，只有尽量喊话。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车厢里已是满满当当的人，根本没有了座位。人群开始争先恐后寻找自己的车厢，等门一打开就往车上涌去，此时已经没有秩序可言，都唯恐上不了车。

    由于上去的人一看车厢里没有座位，表情甚至僵住了，脚都忘记挪动。后面的人都拥挤在门口大声地喊：“前面的快走啊，快走……”还没有上车的人使劲推前面的人群往上挤，呼喊声、尖叫声、愤骂声、怒吼声，和受了委屈和伤害的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们一行人紧紧跟在一起相互照顾，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车。

    车上已经人满为患，肩并肩脚碰脚，此胸贴着彼背。男女再也无法计较距离的问题，很多女性只有咬着牙煎熬住，内向点的女性最多也只有双手护着前胸，防止有好色的男人趁机揩油。前面护住了后面就根本护不住，只能顾前不顾后丢车保帅了。

    因为车厢拥挤程度使人转身都很困难。好色之徒在这种环境里，只能臆想，也不敢做什么荒唐的事情，大不了看看随着喘气而跳动的胸脯，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礼义廉耻的，我们老祖宗的传承的精神文化和教养，多多少少也耳濡目染一些，适可而止还能做个伪装的好烂人。

    半个小时之后，拥挤的列车终于关上门，“呜……”启笛声响起，火车慢慢开始移动，人们慌张的神情得以缓解，因为终于踏上远程的旅途。

    车厢内，拥挤的场面依然继续，还要应付列车员和餐车的来回走动，苦不堪言。时不时还有人挤着去上厕所，但有缺德的人居然躲在厕所里不出来，憋得尿急的人使劲敲门破口大骂，那也无济于事的话，分管车厢的列车员，就会拿钥匙把门打开，揪出霸占厕所的人。其实火车上的厕所并不大，也就一平方多，但是相对外面的拥挤，即使里面充满恶臭也觉得稍许轻松，精神得以舒缓。

    人越急就觉得时间过的太慢，列车慢悠悠地驶过广元，艰难地爬上白雪皑皑的秦岭，穿山越岭到达汉中平原，再一路北上直奔宝鸡，在宝鸡停留片刻，再翻山越岭来到千年古都西安城。西安城是古朝代建都最多的城市，拥有悠久的精彩历史文化，和美妙绝伦的物质遗产，是令无数人仰慕的城市。然而，却发生了一件令我此生难忘的事件。

    刚开始，列车上的人还一直在欣赏，讨论这座古城，喜笑颜开。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列火车就像得了重病纹丝不动了。本来就拥挤难受，再加上车子不走，更加烦躁不安，车厢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各种猜测从耳边略过。

    不知道何时大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运力不够，西安有很多人上不了车，要加两节车厢。大哥叮嘱大家不要走来走去，万一骚乱避免走散，在这个通信只靠写信的年代，一旦走散了就很难再找到彼此，有可能再也见不到。

    大哥的话说了没有多久，就应证了，列车员拿着喇叭就开始喊话：“我们这两节车厢的人，拿好行李先下车，车站需要重新调配车厢……”

    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大声喊道：“不会把我们丢在这里吧？”越来越多的人想知道个究竟，开始躁动，慌乱。

    列车员一遍又一遍吃力的喊着：“快下车快下车，等下就走等下就走……”

    过了许久我们最后两节车厢的人才拿着行李下完，车厢的门被列车员无情的关上了，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站台上等待上车的西安人，和刚下车的人四川人，到处都是，在没有等到确切的答案，人们的心情是焦虑不安的，脸上没有一丝悦色。疲惫，慌张，甚至痛苦，在打工人群的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突然，大伙看见我们乘坐的最后两节车厢脱离了火车，意味着不是加车厢而是给火车减轻负荷，单纯的不只是我们一伙人，一起下来的人都以为我们被丢在了西安无法赶往上海了，就有人开始往前面车厢跑。一个人跑，其它的人也跟着跑，容不得丝毫的犹豫，和判断。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别人在跑，我们来不及想太多，也跟着跑，因为车站确实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愚昧和无知，像是着了魔，几近疯狂朝前方狂奔，就像是濒临死亡，去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歇斯底里。身后的车站人员根本无法阻止这疯狂的人群。

    跑在前面的人只要看见有开着的窗户，没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行李塞先进去，随后人也拼命爬上窗户，往火车上挤。车里的人想想都是苦命人，因而并没有关窗阻拦。

    此刻人们的心里是惶恐的，惊慌的，但就是要跟命运抗争。我们一行人相互照应，你拉我，我牵着你拼命往前跑。就在此时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啊……”我回过头，看见一帮乘警，挥舞着手中的警棍，朝奔跑的人群挥舞，试图要阻止人群的骚乱。不幸，大哥脑袋被砸出了血，大哥抱着包裹，猫着身体，左右躲闪，却始终无法躲开，清晰地看见他额头上鲜红的血迹。他还朝我们大喊：“快跑，莫停莫停。”

    越来越多的乘警试图通过暴力控制住骚乱的人群，可是无济于事。乘车的打工人，宁可被打，也要挤上列车，直到车厢里再也挤不进人时，他们才无奈地放弃了。

    没有挤上车的人，眼里充满着绝望，有的人瘫坐在地上，就好像剩下的只有死亡一样沮丧；有人开始骂天骂地，甚至骂了人家的八辈祖宗；有一些柔弱的女人忍不住伤心流泪，呜呜地哭泣。

    我们一行人是幸运的，在大哥的坚持不懈的努力，和不放弃的信念，忍住伤痛，一直催促我们。甩掉乘警的我们最终都爬进了车厢，心里的恐惧，慌张，也随之被抛在了身后，心里的千斤重石才得以落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骚乱不堪的人群中，爬上车的人喘着粗气暗自庆幸，难免有人拥挤弄伤了胳膊擦伤了腿，厉害点的就跟我大哥一样，吃了警棍伤了头皮，即便如此，对于车外痛哭流涕，没有爬上车的人也是幸运的。所以并没有过多的去抱怨打人乘警，当然这种情况也没有机会去抱怨，去理论，整车的人在这个年代也是属于弱势群体，也没有人敢去找公家人讨要说法，而是忍了，认了，谁叫我们还生活在饥饿困乏的年代呢？

    这个年代的人急需社会能给自己一个奋斗的机会，好释放自己的洪荒之力，以便改善家庭条件。所以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大都会选择隐忍，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肯定有他的道理。哪怕是地痞，流氓，袍哥，大爷，在这种势力下，都不得不低头。

    我这种不谙世事，本分老实的小年轻，看见刚过去的那种场景，全身一直止不住的颤栗发抖，心脏抖动的声音，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