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下河淘沙
这样平凡且惶恐的日子,我还是一天天的过着,很想快速翻阅,无奈自己没有魔力。
树叶慢慢变黄,随风飘落,秋天走上时光的舞台。
一天吃过中午饭,大哥二哥所在的预制厂放假,他俩说好下午去大河坝淘沙子,我也闹着要去。我知道自己干不了啥活,但总比呆在家里轻松,跟他们在一起毫无压迫感。在家除了砸铁丝,还得防着父亲突然出现,随时心惊胆颤。我也不能跟周围邻居家的孩子玩,万一被父亲看见了会说我不学好,不学无术,轻则扇耳光,重则荆条炒肉,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跟着俩哥哥去,如果父亲问起他俩也会替我挡一挡,也不至于说我是个没啥用的人。
秋日的河水已经干涸,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露出河床,只有小量的河水悠闲地流淌着。夏天洪水肆虐过后,整个河床变得平坦了许多,没有开春时挖沙后留下的坑坑坎坎。秋冬季也是治理河道的最好季节,也是有需要的单位和个人挖沙淘沙捡鹅卵石的安全季节。
当我们来到河床时,看见已经有好些人在忙碌着挖沙,淘沙,筛沙,其中有一处沙坑里的人还认识大哥,抬头看见大哥就开口打招呼:“喂,林大娃,今天三兄弟都来了安?”
“是呀,下午莫活路(事情),就来筛点沙子回去,你们来的早呢!挖沙子做啥子喃?”大哥笑着问道。
“弄点沙子回去弄个猪圈,打算养几头猪,你们挖沙子还是做水泥缸子吗?”那人问道。
“嗯,屋头莫得了,就来弄点。”大哥并没有提及家里要造房的事,造不造得起来估计也没底,毕竟没当家,不清楚家里有多少钱,万一造不起来到时被人笑话可不好。
两个哥哥选了看得见沙的地方,从架子车上取下筛子,铲子,宽锄头,钉耙,就开始埋头干起来了。
有干沙子最好,不用淘,份量又轻,拉回家不吃力,不过又干又干净的沙子是很少的,很难遇见,大部分都是带着水分和泥土的沙石,需要冲刷清洗,这样做的水缸和砌的墙质量才好。清洗过的沙石,根据所需大小,用钢丝筛筛过就成了一般大。
挖沙,淘沙,筛沙都是力气活,我也帮不上忙。我想了想,自己也不能闲着,得干点什么,想起父亲说过,下地基是需要鹅卵石的,于是我尽最大努力去搬鹅卵石,放在架子车边上,这样也显得我有了用武之地。
二哥抬头看见我在搬鹅卵石,笑着关心道:“小奶娃,抱得动就抱,抱不动就耍算了,听到莫得?”
我一边抱着一边回应:“嗯,晓得了。”虽然没搬几个就累的不行了,但二哥的话却让我特别暖心。
下午,秋日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在河床上,挖沙人都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东西,脸颊上爬满了汗水,口渴了捧起河水就喝,从不担心有什么细菌会闹肚子。在工业还不发达的年代,河水几乎都是清澈的,何况茶桑河是源头水,更是干净如纯,清澈的河水下偶尔还会看见小鱼小虾在游荡,小螃蟹瞪着大眼找寻食物。
太阳落山时,大哥二哥已经筛满两大箩筐的细沙,准备抬上架子车。他们叫我扶住架子车的把手,不要让架子车随意移动。大哥二哥把装满沙子的箩筐抬上架子车,再慢慢往中间移,差不多了又抬上第二个箩筐,直到装完,车子两头达到平衡。
我试着把把手按下来,结果整个人都吊起来了,架子车还是纹丝不动,三箩筐沙子对于我来说,真的太重了,无法撼动它。
把沙子抬上车后,又把工具收拾上车,再仔细察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然后大哥走到架子车前,用力按下把手,两头得以平衡,再把背带挂在肩上,我跟二哥在车旁用力推车,准备往家里赶。
架子车车身全是木头做的,两侧的材料是两棵不大不少的树做成,从车位到车头没有拼接,俩把手就是树梢位置,车位就是树根上面部分,中间用木材横档连接,上面铺好面板以便放货物。架子车只有两个车轮,在车身中间,车轮的钢圈用钢丝跟中心轴承连接,两车轮通过一根钢轴连接在一起,只要把握住平衡,用上力,架子车就可以前后移动。
大哥吃力地拉着,我和二哥努力在后面推着,架子车走过坎坷不平的河床,偶尔还会陷进坑里,我们拼命的推,大哥拼命的拉,咬牙前行。来到一处上堤坝的陡坡,稍作休息,积蓄力量。然后我们屏住呼吸,随着大哥口喊:“一,二,三。”三人一起用力,把架子车一点一点挪上了岸,上岸后三人瞬间瘫倒在地,真的是精疲力尽,头晕眼花了,好在年轻,要不然这架子车是上不来的,退下河床都有可能。
大哥喘着粗气说:“妈哟,下次不能弄这么多了,不然回家得晕死,夜饭还要多吃两碗,划不着哦。”
二哥也抱怨道:“天啦,坡坡太陡了,差点点就倒回去了,吓人一跳。”
二哥手撑着腰喘着粗气,大口出气,歇了一会儿,然后把我抱在箩筐上。接下来是段平坦的路,还有段缓坡,接着就是下坡,下坡后一路平坦就到家了。
小时候我坐在架子车上尤为开心,尤其是下坡的路,路上人烟稀少,大哥二哥一前一后,用压跷跷板的方式一路飙车,嘴里不停的尖叫:“哟…哟…哟…”路边的小树从身边快速掠过,清风拂过脸颊,瞬间忘记自己的所有委屈,仿佛我就是被宠爱的少爷,幸福,开心,这样的感觉平时一点都没有。
一路嘻嘻哈哈地赶往我们的家,家不够温馨,但毕竟是唯一可以不受外人欺负的地方,是能抵御风寒的港湾,是能感受兄妹情义的巢穴,虽然惶恐,但却能让人感到踏实。
我们回到家时,天色已晚,全家人都在。姐和四哥见我们回家,忙跑着过来帮忙拿东西。大哥二哥一起把箩筐里的沙倒在堆沙的地方,整理好后就把架子车停在了屋檐下盖了起来。
堂屋里,父亲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抽着烟,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呵呵,今天,我几个儿子可以呢,晓得下河挖沙子,累不累?休息下喝口水。”
我们没怎么吭声,大哥二哥也只是笑了笑,就进灶房洗脸洗手了。
四哥回到八仙桌旁继续做他未完成的作业。
我忙跑进灶房,看母亲是不是在做晚饭。母亲在案板上正在切菜,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我心里想:“要是晚上做干饭就好了,实在太饿了。”我跑到母亲身边小声问道:“妈,晚上吃什么啊?”
母亲一边切菜一边笑着回答:“吃干饭安不安逸嘛?”
听闻干饭,我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哇!终于能吃一会干饭喽!”
八十年代初期,整个社会才开始改革,发展,农村虽然有田地,庄稼,但为了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大部分的粮食都奉献给了国家,中央统筹规划,人民也从不抱怨,从苦难中一路走来的中国人民早就习惯了艰难困苦,何况目前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更加坚信,支持,党和国家。
农村生活的一日三餐,在并不富足的年代,很少有煮干饭的,荤腥也少之又少,大部分是煮稀饭就着四川泡菜搪塞肚皮,有时候没有下饭菜,就弄点辣椒酱也能将就应付一顿。四川人,条件再不好,家家户户也有一坛自己做的酸菜和辣椒酱,是四川家庭标配。我喜欢拿辣椒酱拌干饭,不用任何菜也能把两碗干饭送下肚。我小时候母亲的奶吃得多,再加上不挑食,所以长的还是有点壮实,属于微胖的小孩子。
堂屋,大哥二哥在跟父亲谈论建房的事,姐在屋檐下,借着微弱的灯光砍猪草,准备明天的猪食。
姐砍完猪草也来到灶房:“妈,猪草我砍好了,明天一天的都够了。”
“嗯。”
“哎呀,这晚上开始冷起来了。”三姐搓着手来到灶门前,跟我挤在一起,伸出手在灶门前暖和暖和。灶膛中的火苗窜出灶门,烤在我脸上红扑扑的,我反倒感觉到很热。
时至中秋,夜晚温度才十多度,相比白天阳光照射下的气温,明显偏低,再加上穿的单薄,所以就会感觉到冷。白天劳作流出的汗水还就在衣服上,温度降下来汗水却还没有干,感觉就很不舒服,这种情况很容易感冒。苦难岁月中成长起来的人,身体素质真的没话说,小毛病都能抗住。
等母亲炒好菜,旁边锅的猪食也已经煮好,母亲喊我姐把猪食舀到木桶里,提到猪圈把猪喂了。我和母亲便把菜和饭端上桌,一家人准备吃饭了。
父亲今日略显高兴,枯燥的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他看到自己的孩子真正懂事了,能够主动承担家中事务,他笑着开口道:“哎呀,我的两个娃今天算是懂事了,在我没有吩咐的情况下,主动参加劳动,分担家务事,就连小奶娃都去帮忙了,看来我没有白养呀。这样下去,我们修房子的压力就变小了,我们这一家的日子,随着几个娃慢慢长大,也会越来越好。哦,再给大家说下,镇府已经把修房申请批了,连带隔壁周家也一起批了,这下我们就真正开始筹备修房子了。”说完,父亲自己给自己斟一小杯酒,抿了一口:“哇!今晚这酒有味道,好喝。”
母亲一边吃着饭一边唠叨起来:“你自己批就批嘛,还真的帮人家去批了,人家给你啥好处了啊?”
父亲一本正经说道:“咦,你一个婆娘家,晓得啥子?我本来就是干部,为百姓办事是理所当然的,不要老是想着捞别人好处,一个妇道人家,就晓得蝇头小利,不给好处就不给办了?当年国民党就是这样干的,现在怎么样啦?都跑台湾几十年啦。”
虽然我们家里人不认可他的暴力教育,但是他为官这一方面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做的不错,完全响应党的号召,实行党的方针,政策,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也让我们耳濡目睹懂得很多道理。直到我成年他退休,我都没有在外面听到关于谈他的闲言碎语,都是夸赞他是少有的清官。
人不可能做的十全十美,父亲辜负了家庭,却赢得了家庭之外很多人的掌声。
这个夜晚是比较愉快的夜晚,所有谈话都在轻松的氛围中进行,我人少看见这样的场景。
夜晚,我和四哥躺在床上,她对我说:“老汉脾气还好呢,还夸奖了你们,全家就我一个人读书了,三姐读到三年级就不读了,我也不想读了,回家还能帮家里做点活路,不至于三天两头挨骂。”
我接话道:“你居然不想读书?在学校好安逸嘛,啥也不用管,还有那么多同学可以做朋友,你如果不想读就换我去嘛。”
“呵呵,你想的安逸呢,修房子你不干活的话,你照样跑不掉,你以为你小就不会挨打啊?”四哥笑着吓唬我。
我想也是,从小被骂被打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是四哥说不想读书,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说了我简单幼稚的想法:“四哥,不做活路肯定被骂,但是你才上三年级呀,怎么也得把小学读完吧?再说了,成绩再差也混呗,总比回到家累死累活的舒服吧?”
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开始思考问题,我不知道读书有没有用,但是白天肯定不用面对这个家,这个家确实太压抑了,让我好想逃离,但是我能去哪里呢?
人,苦点累点其实不算什么,关键由于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以及家庭矛盾造成的心理负担,会让人不堪重负,内心的郁闷,压抑,让人总是在思考——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它有什么意义?
我和四哥在被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很久,被窝狭小的空间却让人觉得很踏实,有种安全感让人肆意挥霍,出了被窝就觉得世界不属于自己的了。
四哥笑着对我说:“小奶娃,房子修好了我们俩个还是睡一张床好不好?”
我点点头:“嗯嗯,我们还是睡一起,两个人睡一辈子。”
话后俩人都笑了。童言无忌,哪里知道自己要成长为大人,要娶妻生子,要成为一个家的顶梁柱,为了儿女去努力奋斗呢。
慢慢地我们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