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一次赶集经历
凌晨,乡村偶有开始打鸣,没多久,家家户户的公鸡都开始凑热闹。
家里没有闹钟,起床完全靠自然界的生物钟,公鸡开始打鸣,说明一天即将开始。
天刚微微亮,公鸡接二连三不停地鸣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跟四哥自然不敢多睡,在朦朦胧胧中揉揉眼睛,爬了起来。起床后,脸都没洗就各自开始干起自己认为该干的事。
四哥淘米煮早饭,我拿着粽叶扫帚开始打扫卫生。没多久姐也起床了,她洗完脸,就到屋外装昨天割来的猪草,打算去街上十字口去卖,也可以换些小钱。
我跑到姐跟前,笑着讨好问道:“姐,又去卖猪草啊?”
姐是家里最疼爱我的一个人,虽然读书少,但勤劳,从来都没见她怎么玩过,所以也很少挨骂。姐一边往背篓里装猪草一边笑着对我说:“嗯,今天如果我卖掉的话就给你买颗水果糖哈。”
听闻可以吃到糖,我两眼放光:“真的啊姐?”
街上麻麻亮就有人赶早起来做小生意,卖蔬菜和猪草,蔬菜比猪草好卖,品相好的蔬菜会被做小生意的蔬菜贩子收走,去其他乡镇或者县里零卖,赚取差价。但猪草得看运气,不仅便宜,还得看需求,如果运气好也能卖个好价钱,四五厘,运气不好还得背回家来,我自然希望姐的猪草能卖掉,能卖个好价钱,忙笑着说:“呵呵,姐呀,你肯定能卖掉的,等妈老汉走了,你就带我去赶场,买好吃的。”
姐也高兴答应:“嗯嗯,一定带你去。”
吃水果糖是每个小孩的梦想,家喻户晓的糖类,我经常看见很多小店都有,只是馋,口袋没钱,只有咽咽口水,瞟一眼就离开。小孩爱吃糖是天生的,更何况在困难的年代,用垂涎已久毫不为过,平常家庭买糖吃还是件奢侈的事。
天微亮,四哥简单的早饭已经做好,是稀饭,很稀,他自己舀了一碗,就着泡菜“哗啦啦”喝了下去。
我不能吃,得等父母起来一起吃,没事的先吃饭,对父亲来说是不行的,也是没教养的行为。
四哥吃好早饭,拿上旧军绿色的帆布书包就要去上学,我问道:“这么早你就去呀?”
家离学校也不远,两百多米左右远的围墙就是学校的,天天都能听见起床号和朗朗的读书声。四哥“嘘”悄悄说道:“如果妈老汉儿问起,就说学校要求早点到,要大扫除的,其他的别乱说哈,过不了多久就放假了,到时候我带你玩。”
我用力点点头,目送他出了家门。
人生总是一天天周而复始地进行着重复的事,很多人都很厌倦自己的工作,哪怕我一天闲着,也很厌倦这担惊受怕的无聊时光,有时候不得不没事找事。很多人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认命劳作,根本谈不上什么梦想和追求。没见过世面不懂得人情世故的我,只想平稳度过每一天,能熬到上学的年龄,年纪小小,心里却相当抑郁和害怕,如果家人给我一点点好处和惊喜,我都欣喜不已,牢记心里,渴望着,等待着。
太阳在东方升起,已是八点多了。父母和两个哥哥都去工作了,父亲到村上,母亲到蔬菜队,大哥二哥去预制厂,家里就剩下一个我独自看家。父亲走时吩咐我,力所能及整理点铁丝出来,帮家里做点事情。我知道不能因为我小就可以拒绝,在这个家庭里,“撒娇”两个字是不存在的。
父母刚走出没多久,姐就回来了,她一只肩挎着背篓的背绳,哼着小曲蹦蹦跳跳跨进了大门,看她状态,我知道猪草卖掉了,我忙丢下手头的铁丝高兴地问道:“姐,猪草卖掉啦?”
“嗯卖掉了,今天逢场,我等下带你上街赶场。”
姐承诺兑现,我开心地蹦了起来,感觉好吃的已经到了嘴边,仿佛都能闻见它的味道。但是理智又告诉我还得把父亲安排的事做了,我咽了咽口水,笑着说道:“姐,老汉儿喊我砸点铁丝,不砸的话他回来看我啥事没做肯定不安逸,你看…”
“那你先慢慢弄,我还要去喂猪呢,把猪喂了我来帮你弄点。”说完姐就朝灶房走去。
听姐这么一说,内心无比温暖,开心的手舞足蹈,被帮助的感觉就像提前吃到了糖果一样甜蜜,砸铁丝的铁锤都感觉不怎么沉重了。
每逢二,五,八的日子,镇上赶集的人就很多,热闹无比,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到镇上凑热闹。一条从南到北还没有一公里的街道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即使两个口袋空空的人也会来赶个集,也是平淡日子里一种消遣方式,总比无事躺床上睡大觉来的有意义。这个年代的人,兜里虽然没有几个碎银子,但总能轻易看见他们单纯的笑脸,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喧闹的叫卖声会让一个人暂时忘记生活的烦恼,不去想明天的日子该何去何从。
山上的村民会把山货背下来放在集市上卖,附近的村民会把家里多余的物资也拿出来卖,他卖他多余的,他买他家里缺的,小小的一条街调剂和平衡着老百姓的生活,货币也极大的得到流通,满足各自的需求。镇上的居民(非农村户口)大多数有工作,经济条件比农村优越很多,自然会买蔬菜水果和少见稀奇玩意儿充实家庭。卖东西的人把卖得的钱换取近段时间家里需要的物资,有多余还可能再下个馆子,吃点小吃,比如汤圆、抄手(大馄饨)、油醋面、凉粉等,卖的多的就阔绰点,约三朋四友相约到饭馆炒几个小菜,喝点小酒,相互吹捧一番。街边民间杂耍也不少,有功夫表演,有民间魔术表演,惹来围观人群阵阵喝彩,笑得前俯后仰。也有跪在地上以讨饭为生的人,大多数是身体残疾的人,也有一些是装残疾的人来分一杯羹。
每个角落都会拥挤很多人,这样的环境就滋生很多小偷,趁其不备偷走围观者的钱财,等发现后就只有哭天喊地,追回来的机率几乎为零,除非当场抓住,人赃俱获。小乡镇的人意识薄弱,没有报警的意识,很多都是自认倒霉,只有告诫自己下次小心,这也是他们肆无忌惮的理由。
我和姐穿梭在人群之中,人群太拥挤,我拉住姐的衣角不敢松手,寸步不离跟着,害怕走散了,常听大人们说起,拐小孩的人随时都可能出现,我是喜悦中夹杂着谨慎和害怕。
繁华的街市热闹非凡,茶馆更是人声鼎沸,茶馆对面有一条巷子,名叫水巷子,里面有很多摊贩,卖猫卖狗都有,还有卖卤猪头肉的,香味十足,要多少都给切,小商贩也总是笑兮兮的,一直想尝尝,但真的没钱。估计姐口袋里也没几个钱,走来走去没有下定决心,最后在一个卖香瓜子的摊位停下,炒熟的葵花籽放了香料,放在背篼上的竹筛中,刚炒好味道特别浓。
“葵花啷个卖的?”我还咽着口水,姐就开始问价钱了,看来她确定要买瓜子了,我内心窃喜。
卖瓜子的妇女也喜笑颜开,嘴也甜,马上客气道:“哎呀,女娃儿,先尝尝。”说完就给姐抓了几颗让尝,接着又说:“好吃的很,来,不得坑你,肯定给你便宜点,秤好多钱嘛?”
姐问是问了,但老板娘也没说啊,见老板娘客气,又尝过了,不买还真不好意思:“那秤一两嘛。”
老板娘麻溜地拿起小秤,抓了一把放在秤盘中,秤砣在秤杆上拨来拨去:“你看五分钱行不行?”
姐最终没弄明白是多少一两,称盘中有多少份量,假装瞟了一眼秤杆:“哦,好吧。”说完就把上衣口袋拉开,让老板娘直接倒进口袋,倒完后姐还拍了拍口袋,让口袋不那么鼓鼓的,同时姐嘴里惊叫道:“哎呀!好烫啊!”
“刚出锅的,还热的呢,小心别烫着。”老板娘笑着说道。
姐在付钱的时候,我的手迫不及待地伸进了她的口袋抓了一把,开始品尝起来,真的很香。
一边嗑瓜子一边在人群中走动,加上人群拥挤,新鲜玩意儿又多,居然忘了我还有个姐,当我走到一处十字路口,人流相对稀少的地方,感觉不对劲,想了想,才知道身边少了一个人:“姐,我姐呢?”一下慌了神,急忙想要往回跑。也就在这一瞬间,一人骑着破旧的加重自行车朝我驶来,原本正常行驶,由于我突然转身,对方也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刹车,但由于距离太近,刹车也不灵光,最终一下将我撞倒在地,本来就心慌,还被撞了,疼痛和恐惧叠加,我“哇”地哭出声来,周围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这娃是哪个的呀?”
“哎哟,这娃这么小,但愿没事?”
“喂!你把岁娃撞了,莫跑哟,快点送医院去。”
“我没跑没跑,先看看他伤到莫得再说。”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讨论着,撞我的骑车人停好自行车把我扶了起来,并安慰我:“娃娃莫事哈,莫哭莫哭,看看你哪里伤到没有?”
我并没有停止哭泣,“哇哇”的声音尖锐刺耳。
骑车人把我上下查看一番,气息显得有点急促:“还好还好,只是额头有点破皮,其它的没什么吧?娃娃,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还是继续哭着,内心的恐惧和慌乱让我哭的稀里哗啦。
骑车男子也有点急躁不安,责备自己运气不好,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小娃,我…我带你去医院包下要不要得嘛?”
我哭丧着喊道:“你赔我脑壳,你赔我脑壳……”
围观人听我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娃娃,脑壳只有一个,啷个赔呀?快跟他去医院包扎下。”
有另外围观者问道:“你是哪家的娃娃?等下晓得回去不?”
我继续摇着脑袋,还是倔强要骑车人赔我脑袋。
骑车人哭笑不得毫无办法,对着围观者问道:“你们哪个晓得这娃儿是哪里的?我也好给人家送回去,不然我也莫得办法了。”
这时人群中有人说道:“这娃儿有点像林书记的幺娃子,不晓得是不是,但是很像呢!”
“你说的是红牌村的林书记嗦?”
“哦,对头,就是红牌村林书记的幺娃子,不说不知道,说起还真的像。”
围观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就是没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扒开人群来到我面前,扶着我,原来是我姐。姐的突然出现让我找到了靠山,哭的更伤心。
姐心疼责问道:“这是我弟娃儿,你们啷个搞起的嘛?把我弟娃儿脑壳都整出血了。”
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拉着姐的手哭着说:“姐,我要他赔我脑壳。”
骑车男子忙上前说道:“幺妹儿,听我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正往前骑车,他突然就转头跑,我没反应过来才撞上的,但我…我承认错还是有的,我们一起去医院给他包扎下,你…你看要不要得?”男子几乎在恳求,希望事情早点结束。
姐看骑车男子也算诚恳就答应了,拉着我就准备往医院走。我呢,死活不肯去医院,哭着闹着要骑车男子赔我脑袋,众人被我的固执搞得哭笑不得。
骑车男子真的也没了办法,不知道如何是好,看了看四周的人群,渴望有人能给他解围。
这时有人开口建议:“你有莫得钱嘛,给他们两块钱,让他们自己去医院也可以嘛。”
骑车男子一脸愁容,摸了摸口袋:“哎哟!我口袋钱是上街买肥料的,这下肥料买不成了,回去啷个交代哦。”
“兄弟,娃娃要紧,肥料今后再说。”有人安慰骑车人说道:“拿钱财免灾祸,不要紧的。”
骑车男子很是无奈,掏出一把零散的钱,点了点,凑齐了两块递给我:“来娃儿,叔给你两块钱算是赔你脑壳了。”
众人见此“呵呵”笑了起来。
姐没再纠缠,拉着我就走出了人群。到了医院门口,我的倔脾气又来了,死活不肯往医院走,非要回家,姐也拿我没办法,只好带我回家,路上姐说:“妈老汉儿回来看到,啷个说哟?”
三姐心里肯定会困惑,不会理解我为什么不去医院,路人更是不理解我为何执意要赔个脑袋。父亲的威严随时出现在我脑海,冷酷的脸就像地主老财一样清晰不灭,他的粗暴行为让我心惊肉跳。如果头上包块纱布回去,不问原因肯定得挨揍。在他眼里都是自己人的错,不会去责备外人的。
一个书记在外人眼里有着良好的形象,也是他人生最后的荣光。父亲给别人的形象总是大公无私,奉公廉洁,在外是包公形象,胳膊肘从不往里拐。长大后我才明白,一个人被夸多了,他就会朝被夸的方向发展,认为那么多人夸自己,自己一定是对的,生怕从别人的赞扬中跌落,失了颜面。所以,父亲一直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只有公家没有小家。他很爱面子,就连家里没有粮食他都不愿意去借,他要保持他所为优越的,纯洁的,干部形象,很多他认为丢脸的事都是母亲去做,母亲委屈了一辈子。
我年纪虽小,但是心智发育的早,很多事情小时候就在思考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会左右衡量。什么事情尽量把它简单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免过多地给别人和自己带来烦恼。有一次四哥不小心用刀劈开我的大脚趾,虽然疼痛到抽搐直冒汗,我硬生生给忍了过去,让家人都没有发觉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这条伤口也陪伴了我一生。
不去医院是真的怕父亲的怒颜,怕包了一块纱布更加明显,想不让人知道都不行。所以不得不执意要人家赔我脑袋,单纯的以为换了脑袋父亲就啥也不知道了。
说起被劈开的脚趾,也是记忆犹新。一天下午,四哥和我对坐在大门口屋檐下的地上,一人一把菜刀,砍着一大堆猪草。夏天没有穿鞋,脚伸进猪草中还凉飕飕的,猪草覆盖了我的一只脚,四哥和我都笑呵呵地砍着,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猪草中的一只脚。也不知怎么的,就那么巧,他挥下的刀就砍在了我的脚趾头上,他习惯性再次举起刀时,我瞬间把脚缩回,抱起脚掌大声喊道:“哎呀,你砍到我脚啦,砍到我脚啦……”顿时泪如雨下,在地上翻滚。
四哥也傻了眼,看着鲜血喷涌而出,不知如何是好?瘫坐在地上呆住了,瑟瑟发抖,傻傻问道:“这,这怎么办啊?痛不痛啊?小奶娃。”
也是奇怪,过了一会儿我并不感觉到有多痛,捧起我的脚掌看了看,我自己还吓了一跳,大脚趾被刀从根部完全被劈成了两半,血已经流了一地,我还算清醒,咬着牙忙跟四哥说:“哥,你快点找跟布条来给我把脚趾绑起来啊!不然父亲看见了我们就完了。”
就在这心惊肉跳的时刻我还是怕来自父亲的呵斥,也怕四哥因此而被打,选择把它隐瞒下来。可见父亲在我俩心中的形象是多么的可怕。
四哥着急忙慌地找来布条,把我被劈开的脚趾给绑了回去,他还找来白酒浇在了布条上,直到白酒完全浸入,瞬间感觉到来自脚趾钻心的痛,虽然痛苦和泪水在我身上蔓延,但是小小年纪的我却没有再哭泣,含泪咬牙挺住。我俩都明白,这事不能被父母知道,后果和代价太严重了,与其被打,不去隐瞒,我一个人来承受这种痛,并且还要装模作样的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也不知道只有四岁的我哪里来的勇气,硬生生的给挺住了,多年后回想,真佩服小时候的我。
我回到家尽量掩饰我脑袋上的伤,走路总是低着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面对父亲。
一家人都怕父亲,一个苛刻到没有温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