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我的父亲
岁月悠悠,每时每刻这个世界都在发生变化,悲亦好,喜亦罢,冬去春来,人们都一如往常过着自己苦不堪言的日子。
然而,在上个世纪70年代,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尤其是1976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令人无限悲伤和痛心。
1月8日,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
7月8日,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与世长辞。
7月27日,唐山发生大地震,伤亡20余万人。
9月9日,伟大领袖毛主席与世长辞。
76年,整个年份都笼罩在,失去致敬致爱人的伤感氛围中。
我,也在这伤感的年份里,来到这世间,也许这就是我悲悯人生的根源。
1976年,国家还没有把计划生育定为重大国策,我在大人毫无计划中到这个世界,家中本就生活困难,我的出生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中国大地上,没有千年文明孕育的道德,约束人性的丑恶,我或许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回头想想这一生,不来,可能是对我最大的疼爱。
好在我是最后一个,三十多的母亲把奶水都毫不保留的喂给了我,襁褓中的我并没有因为粮食短缺而受影响,听周围邻居说,还未学会走路的我,长得肉嘟嘟圆滚滚的,吃奶吃到一岁多才结束。
小小的我并不知道生活的艰难,不知道父母是如何在缺衣少食的年代,上面还有四个哥哥姐姐的情况下,如何把我拉扯大的。
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知道大哥二哥已经开始读书,我唯一的一个姐姐排行老三,左邻右舍的人都叫她林三娃,我上面的哥哥当然都称他林四娃,我老幺,很少人叫我林五娃,而是叫我小奶娃,估计吃奶吃的最多的缘故吧。
我家乡位于四川盆地川西北,是个小镇,在盆地边缘,西面和北面延绵起伏巍峨的龙门山脉,东面和南面都是丘陵和平原,我们镇就在一小块平原上,地理条件看起来并不艰苦。
小镇北面有一条大河,原来叫茶桑河,冬天的河水量不大,蜿蜒流淌,显得很平和。开春后水量会逐渐增多,只因为西面大山中的积雪开始融化,即使太阳再大,那河中的水也是冰冷刺骨的。夏天暴雨时节,大河就会展露它雄壮的一面,汹涌、澎拜、激昂都有机会看得见,暴雨过后的几天,河水开始变得清凉,全镇的男女老少很多人都会下河洗澡,那个年代并没有说下水是件过于危险的事情。这条流入涪江的河,也是我儿时最多的风景记忆。
我就是在河水开始丰盛的季节出生的,农历的五月已经是万物茂盛生机勃勃的季节,我却没有因为这个美丽的季节而影响我的一生,反而相反,一生都在拼搏抗争命运。解放后很多家庭都一贫如洗,大人们没有多少文化,更不知道如何计划生活,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家里人口多今后劳动力就多,干起活来肯定不输别人家,日子就会一天比一天好。
可是在还没有改革开放的七十年代,生活举步维艰,虽然人口多,良田也多,但是交的公粮和税收也多,一年忙活下来,还没等过年,大部分人家都断了口粮,我家更是不里外,经常要靠亲戚朋接济才能度日。
在我三岁那年,单衣少食的我就差点被送到当地部队上一户人家,听说是我大哥二哥拼命又把我抢回来的,他俩义愤填膺说:哪怕一家人喝粥吃糠,也不能把自己人送给别人。从那以后家里人再没有把我送人的想法,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我成了家里可有可无的孩子,俗话说:“幺儿幺女命肝心”,在我身上没有丝毫的体现,反而有点累赘的味道。我不清楚多年后,大哥二哥有没有后悔他们当初的决定。
1976年,国家依然很贫困,人民大众也都在为一日三餐辛苦劳作,很多家庭还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总是坚信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有毛主席领导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中国共产党,然而这一年,伟人却与世长辞,留下他用尽一生解放出来的人民,悲痛欲绝,久久难以平复悲伤的情绪。但是《毛泽东思想》是中国人民的伟大财富,所有人坚信,只要跟着共产党走,就一定有美好的未来。于是国家依然在毛主席的长远规划中前进。
很多家庭依然挣着工分,努力耕耘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丰收的季节村民们排着长队,把大部分粮食交给了国家,这个年代称之为交公粮。一户人家种的是有几亩地,但是交完公粮后余量也所剩不多,经常一日三餐无法大胆食用,有的人家没有等到第二季收获,就已经揭不开锅了。好在农村人大部分都养的有牲畜、家禽,不够吃时,只有在它们的口粮中挤出一点来,什么番薯呀玉米呀,还有野菜和平常不怎么吃的菜叶,这些都是在好光景的年份拿来喂猪,喂鸡、鸭、鹅的,在困难的季节也是可以果腹的。
至于荤腥,平常百姓家是很难吃到的,十天半月有猪油都是好的了,一个月吃一次猪肉都是条件稍微好点的家庭,很多农村家庭都是要等到冬腊月杀年猪才有的吃,才会过足吃回锅肉的瘾,杀了年猪大部分的肉是拿来炕腊肉了,来年想吃肉时,或者招待亲朋好友时,用刀割下一截,或煮或炒,用来作为最好的下酒菜。我最爱吃的就是蒜苔和蒜苗炒肉了,成了我一生难以忘记的美味佳肴,味道朴实,香味扑鼻,是我多年后出远门久久怀念的味道。
我从小就少言寡语,年纪小小做事说话都很谨慎,更准确的说是胆怯,从不敢与家人顶嘴吵闹,生怕会因此而失去这个家。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孤僻的性格,我的内敛和孤僻的性格其实跟我父亲有很大的关系。
父亲是四十年代的人,是在战乱年代出生的人,他经历过更苦的日子,在国民党黑暗的统治下苟活过来,我们晚辈没有经历过,更无法亲身体会。在艰苦岁月里长大的人,总有一副坚毅的神情,不苟言笑。我懂事起,就记得很多时候父亲总是习惯性地咬紧牙,腮帮的肌肉紧紧绷住,好像他经常在跟什么较劲一样。
我听说解放初期,全国开始扫盲运动,小孩子都可以去识字学习文化,于是我父亲有机会上了小学。小学毕业他也长大成了家里的劳动力,也就不再读书,开始干起了农活。据说父亲原本是山里人,由于日子过于艰苦,爷爷为了父亲能更好的活着,跟奶奶商量后,忍痛割爱就把父亲送到我二嬢嬢家(蜀地姑姑的称呼),我二嬢嬢家跟我母亲家都在一个生产队,相距也不是很远。我们生产队正好在镇子旁边,街道西南全是我们小队,赶个集买个东西都很方便。后来由于改革开放,社会的发展我们也成了城中村,只是没有大城市的城中村富有,但却让很多人羡慕不已。
虽然都在贫困的年代里挣扎生活,但我们村是很好找媳妇的,尤其是我们生产队,因为地理位置好,招上门女婿也是如此,由于母亲家里稍微殷实一点,房子比别人家要宽敞一点,所以父亲在媒人的撮合下做了上门女婿。母亲年轻漂亮,父亲有文化,能说会道,在当时都认为很般配的一对。
随着时间的推移,能说会道,夸夸其谈,有小学文化的父亲心态发生了变化,村里人都喜欢跟他摆龙门阵(蜀地聊天用语),他觉得自己很优秀,不属于干农活的人,家里农活干的越来越少,回家就跟家里人讲些大道理,家务活也基本上母亲全包了,任劳任怨,两人有时会难免发生口角。
后来几个哥哥姐姐渐渐长大,全部成了劳动力,父亲也成了村书记,更是不怎么下地干活,总有各种理由来推脱,觉得下地干活是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家里人口多,总得要想办法养活一家子人,可是能力只有这么大,怎么办呢?家里事和村上事让父亲踌躇不前,心事重重,情绪很多时候也不稳定,烦恼时经常回到家跟母亲吵架发脾气,或者拿几个孩子出出气,再加上烟酒的刺激,偶尔还会发生小规模的“战争”,弄的家里鸡犬不宁,几个孩子也在棍棒下成长起来。
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我,内心的情绪无法得到释放,内心感到很压抑,外人看我就是个很内向的人,实则小孩天性就是喜欢活泼、闹腾,但是我却要谨言慎行,想想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性格,像个老头一样三思后行,是不是很可怕呢?我自己有时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长期家庭压抑的氛围让我形成了双重性格,独自走出家门的我就像被囚禁的小鸟得到释放,在无人的角落放肆地手舞足蹈。
在混沌的岁月,缺乏安全感和家人的爱护,我依然倔强的慢慢长大。当我开始有了记忆时,我记得我经常流着鼻涕,脸上也由于自己经常用衣袖擦拭鼻涕而污垢满面,没有及时洗去还结成了厚厚的块,有时候闲来无事自己用手抠着玩,村里人也经常拿我看玩笑,我也只是腼腆地笑笑,然后迅速跑开。
记得我姐有一次给我洗脸,由于太脏,她不得不用力擦洗,毛巾在我脸上来回摩擦,让我疼痛难忍,感觉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姐姐说:“你看你,这么脏,不使劲怎么洗的脱嘛?”
流鼻涕的主要原因是穿的少,营养也跟不上,我们家里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毛病。时代的大环境下,每个家庭是没有多余的钱去看病的,不到危及生命的一刻一般不会选择进医院的。记得我五岁那年,由于发烧,大脑内温度过高,都已经烧成脑膜炎,在家已经不省人事了,怎么去的医院我全然不知。后来出院听母亲讲起过,父亲打算放弃我,不让送我去医院,母亲倔强,说什么都要把我送到县医院治疗,经过医院的全力抢救,我才得以捡回来一条命。只是医生对母亲说:“得脑膜炎可能会有后遗症,至于轻重就要看这娃的造化了。”
这是我记事以来让我特别害怕的事情,从这起,我在家做事说话就更加小心了,怕被抛弃。
寒冷的冬天我只穿两三件单衣,毛线衣、棉袄什么的我是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去奢望。但是我那时却不觉得有多冷,估计小娃娃本来火气就旺,抗冻。但是我的鼻涕还是无法控制经常流的满脸都是。
冬天的晚上,我和四哥挤一张床,简单的木架子床上铺着晒干的稻草,稻草上再铺上草席,再无其它,什么床单毛毯的在小时候我们哪里见过呀,在幼小的心里认为,人本来就是这样睡的。孩童的火气比成年人大,还真没觉得冷,只是钻进被窝需要勇气,透心凉的被窝被慢慢捂热后,两个小屁孩说着悄悄话就慢慢睡着了。
清晨起床也是困难,的确良和涤卡材质衣裳裤子,刚开始穿上给人很冰凉的感觉,岀被窝穿衣裤,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但是又不得不起床,因为四哥已经上学读书了,他要做早饭,我要打扫卫生,本是睡懒觉的年龄,却要早早懂事,为家庭分担家务事。
家里家务事都有分工的,大哥二哥上学前帮忙做点农活,三姐负责割猪草,!四哥负责做全家的早饭,我早上起来负责打扫屋内屋外的卫生,然后把垃圾倒了。虽然日子过的不富裕,但是父亲还是要求土质的地面保持干净卫生,如果我敷衍了事,就会被父亲严厉指责:“你鬼画桃符吗?”说完就是一巴掌过来,扇的脑袋嗡嗡响,我还不敢吭声,只有低着头强忍泪水,连抽泣的声音都要控制起来,继续打扫,等父亲的身影离开,我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江水喷涌而出,虽然难过,却不敢出声,只有在角落里一边小心地哭泣一边默默擦去泪水。
父亲,在我的记忆里,倔强,喜欢夸夸其谈,对家人是极度的严厉,对外人都是喜笑颜开,外人都夸他是大公无私态度极好的好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