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无人知晓
曾经明艳如花的少女，在澹台烬眼前碎成粉末。
“啊啊啊啊——”
天雷停止，天空中重新有了光，是血红的夕阳。
他追随着那些粉末，跃下城楼。
曾经拥抱他，温暖他，给予他一切渴望的身体，只剩下一点点白色的粉末。
他爬向那一点点的白，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迹。
“叶夕雾……叶夕雾……”
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挖着土。
不可能！不可能！
叶夕雾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一点点的粉末？
笑容明媚的她，手中端着鸡汤，笑嘻嘻地跑过来。
画完见生符，她的眉间蹭上一点明艳的朱砂。
送莹心回家的路上，红梅映雪，她的唇柔软甜蜜。
冬日的墨河水中，她冻得嘴唇发紫，依然坚定地游向被符玉擒住的他。
……
如此多的回忆，如此多的爱意，她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离开他？
什么凤凰，什么涅槃，都是在骗我！
你都灰飞烟灭了，还如何涅槃？
叶夕雾，你个大骗子！
澹台烬的手不再颤抖，他合上坛盖，双手把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在棺材中间躺下去。
一个坛子住这么大的棺材，里面太空阔了。
他躺进去，伸直双腿，刚刚好。
“辛苦你们把棺盖合上吧。”
他闭上眼睛，神情十分平静。
“合上棺盖，人不就在里面闷死了吗？”
“姑爷这是要殉情？”
仆人们小声议论纷纷。
祖母拄着拐杖走到棺材前：“叶夕雾死了，可是黎苏苏没有死。”
澹台烬惊坐而起：“您……您说什么？”
她不是真正的叶夕雾，而是从五百年后穿越而来的黎苏苏，他以为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快把春桃叫来，把囡囡写给姑爷的信交给他。”
春桃很快带着信来了，她本想第一时间把信交给澹台烬，可是澹台烬换完邪骨后就昏迷不醒，醒来后立马大闹灵堂，让她没有找到机会。
澹台烬接过信，双手重新颤抖起来。
“她真的没死？”
“你们神仙的事，我们凡人也不太懂，小姐说你看过信就明白了。”春桃说。
颤抖的手来回抚摸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吾夫烬亲启”。
“叶夕雾，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狠心。”
打开信封，拿出信纸。
“澹台烬，我先一步去五百年后等你了，不要怨我。”
“算了算了，你这么小心眼的人，是不可能不怨我的，等五百年后，我亲手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小鱼干赔罪。还不够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澹台烬读了两行泪流满面，明艳活泼的少女，仿佛就在他的眼前。
“叶夕雾……我不怨你……”
他拿远了信纸，用衣袖擦眼泪，小心地不让泪水弄脏信纸。
这几张薄薄的纸要支撑他足足五百年的等待，他一定要好好保存。
他擦干眼泪，低头继续往下看。
“我知道你会很伤心，不过，等五百年后我们就能再见了。这一次，你可不能把我放臭了再下葬。”
“这五百年，你去逍遥宗修仙可好？我送给了你一根仙髓，修炼能够事半功倍。不照山钟灵毓秀，逍遥宗的掌门兆悠真人和善可亲，你在逍遥宗能过得很快乐。”
“五百年太过漫长，修仙不急于一时，你去游山玩水也可，去人间游历也可，海阔天空，任君驰骋。我们再见面时，你就比我大五百岁了，我要听你讲很多很多你经历过的事情。”
“另一份信是去逍遥宗拜师的介绍信，把它交给逍遥宗的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都会照顾你的。”
“澹台烬，衡阳宗天池湖畔，五百年后重相见。”
“妻夕雾，留。”
泪水流个不停，澹台烬哭得死去活来。他对不起叶夕雾，因为他食言了，刚刚说过不会怨她，可是把信全部读完后，他心里好怨好怨。
没有她，他如何能熬过整整五百年！
几日后，出殡的队伍迎着晨曦走出叶府。
风吹纸幡，哀曲伤感，暮春时节，空中飞舞着彩色的花瓣。
陛下有旨，澹台将军凭一人之力收服傀儡阴煞军，战功卓著，故而恩准叶夕雾以王后之礼下葬，白布丧服浩浩荡荡，悲戚的哀曲传遍整个盛都，葬礼很是隆重。
澹台烬失魂落魄地走在队伍中，像是在做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叶泽宇、春桃皆在队伍中低声呜咽；祖母年事已高，留在叶府，支着胳膊打盹，与她最疼爱的孙女在梦中相见。
叶啸和叶清宇还在景国，收拾战后残局脱不开身。
叶啸得到书信，痛失爱女，悲伤不已，战场上的铁面将军，忍不住在人前落泪。
叶清宇同样伤心垂泪，他听闻二姐性情大变，不再嚣张跋扈，行事有了分寸，本想当面夸奖她两句，结果两人总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翩然站在街角，看向出殡的队伍，忆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却与她十分投缘的少女，也是暗暗垂泪。
叶冰裳没有来参加葬礼，这几日萧凛忙于政务，对她十分冷淡。哀曲入耳，她心中更加烦躁，不知坐在宫中的她与躺在棺材里的二妹，到底哪一个更幸福。
廿白羽走在澹台烬身边，心忧不已，澹台烬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伤痛的阴影。
整个盛国，因为一场大丧，烂漫春日平添无尽哀伤，却没有像上一世一样经受战火的摧残。
远在千里之外的夷月族，一群巫师正在祝祷，生活平静安宁。廿紫翎在厨房里苦练厨艺，正在和一根胡萝卜较劲；莹心和兰安在一起纺纱织布，笑着谈起景王宫中的趣事。
澹台明朗和符玉被一把火烧成焦骨，分不清是谁跟谁的骨头，干脆一起合葬在棂星殿。
景国的街道恢复了以往的繁荣，小贩沿街叫卖，街上行人如织。被澹台烬所拯救的傀儡军们都过上了从前的平凡生活。
所有人都得救了，除了叶夕雾。
没有人知道上一世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黎苏苏的再一次轮回改变了什么。
日复一日、平凡而琐碎的日常，是一位少女以舍尽血肉、五感尽失、差一点魂飞魄散为代价所换来的奇迹。
这一切，都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