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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伯爵认识这样一位人物之后,苏冉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到伦敦,可惜在现实中她却不得不按下心中的焦急和期待,等待夏尼伯爵向伦敦回了一封电报,做好了各种旅行安排之后,才在一周后的一个雾蒙蒙的清晨,从尚蒂伊动身,踏上了去往伦敦的旅程。
他们要先坐火车北上至沿海城市滨海波洛涅,那里有着巴黎到伦敦之间的一个重要的水陆码头,从滨海波洛涅他们要再乘九个小时的汽船,方能抵达伦敦。
这次旅行,与伯爵和苏冉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位仆人。多亏了他们,这一路上苏冉完全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像一位真的贵族小姐那样,专心享受起旅途来。
坐在一等车厢里,夏尼伯爵看着从早上开始就兴致勃勃观察着一切,现在连千篇一律的乡间风光都看得目不转睛的苏冉,蓝色的眼中染上几分笑意:“之前可没有看出来您对周围的世界还保留着强烈的好奇心,我以为您的眼里只有工厂和书本这两件事呢。”
伯爵很明显在打趣她之前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自从接手了工厂,苏冉很自然地就把工作狂的习惯带了出来,不做完项目前她就难以停下。从歌剧院出来后,她甚至连巴黎市区都没有再回去过一次。
以当下淑女的标准来衡量,她绝对称得上是十足的怪胎,这一点从她的礼仪老师拉格里太太每一次看到她研究股票价格时那皱得可以夹死苍蝇的眉头就可以略见一斑。
苏冉闻言收回视线,手腕抖了一下,将手中的象牙扇迅速地打开又合上,笑着回敬道:“如果我关心巴黎新潮流的时间远多于您的工厂,现在我们就不能如此闲适地坐在这里了。”
经过这两个月相处,苏冉深刻地了解到夏尼伯爵虽然对那些好妒伪善之徒有些傲慢,但事实上他为人非常宽厚耿直。这段时间他不仅对她礼遇有加,对于她的特立独行更是给予了相当大的包容。
在一开始就能碰到这样一位品格高尚为人绅士的“老板”,苏冉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不过她也很清楚,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建立在两个人共同的利益之上。她努力要做的,就是将这份联系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好小姐,您这样说倒显得是我不知趣了。”夏尼伯爵扬起嘴角摇了摇头,他已经发现有时候自己很难说过这位伶牙俐齿的小姐,“不过这一次我可不赞成您再把自己整天关在房间里,您应该趁此机会体验一下伦敦的风土人情。虽然在我眼里,那座城市给人的感觉像是一部高速运转的巨大机器,远远比不上巴黎令人着迷。”说到这里他语气强硬地半开玩笑道, “这一次旅行结束后,我可要好好监督您花时间享受一下巴黎。”
“遵命,伯爵大人。”苏冉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机会她当然想要好好游览这个时代的欧洲,只不过这件事比起赚钱优先级太低。
……毕竟她还是太穷了。
一等车厢为了保证客人的舒适和隐私座位布置得十分松散,但在公共场合两人并不好谈论像生意这类太过私密的事,话题继而就围绕着伦敦的景点展开。
在伯爵的介绍下,苏冉惊喜地发现抛开一些历史悠久的教堂和宫殿,像伦敦塔、大本钟和国会大厦这些修建于19世界在现代非常著名的地标建筑在此时都已经落成,不禁对这趟旅行多了更多的期待。
“我的外甥年纪同你相差不多,空闲之余刚好请他做你的导游。”看到他的讲述引起了苏冉的兴趣,伯爵感到十分满意。
“说起来,现在您总可以和我讲讲这次要去拜访的对象了吧?”伯爵提到的外甥,正是想要给她引见的数学天才,也是他在英国表姐玛丽莎的小儿子。苏冉总觉得伯爵这次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因为在出行前他怎么也不肯多说关于那位数学天才的情况。
夏尼伯爵终于不再绕圈子,向苏冉谈起了表姐一家的情况。
玛丽莎比夏尼伯爵大十二岁,她的母亲是夏尼伯爵的姨母。这位姨母在年轻时远嫁到了英国,生下了她。玛丽莎成年后则嫁给了当地一位小贵族,有了两个儿子,丈夫却不幸地在前几年染上霍乱死去。玛丽莎的丈夫去世后,大儿子进了军队,守寡的她带着还在念书的小儿子在切尔西生活,远在法国的夏尼伯爵就成为了这位亲缘寡淡贵族太太所剩无几的亲人之一了。
“……他在剑桥大学读书,六月份刚刚毕业。因为早年丧父的关系,我这位表姐希望我作为舅舅能够承担起引导人的角色。不过我相信他即使没有我的举荐,凭着自己的本事也一定会有远大前程。”夏尼伯爵言辞中不掩赞赏,“他毕业时发表了一篇探讨二项式定理的论文,轰动了欧洲学术界,要知道他今年才21岁。”
苏冉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几乎要放出光来。
真正的数学天才往往在极其年轻的时候就展露了惊人的天赋:广义二项式定理是牛顿在他21岁时提出的,而二项式定理的一般形式是高斯在16岁被他独立推导出来的。
夏尼伯爵口中的这位青年,听起来似乎并不比牛顿、高斯的天才程度相差多少。
如果有这样的天才助阵,她对于自己要做的东西瞬间多了很多信心。
这个时代以蒸汽为动力的火车平均时速只有六十公里,从克雷伊到滨海布洛涅这两百多公里的距离要六个小时才能到达。在苏冉和夏尼伯爵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时间过去了一半还不到。他们随后用了车上的茶点,因为是头等厢的缘故,点心花样精致又繁多,可供选择的酒水饮料也多达十几种,体验倒是比现代的高铁还要好些。
在吃东西的时候,苏冉观察起车厢内同行的客人来。
她这样的面孔在登车时毫无疑问引起了许多关注,但所幸坐在这节车厢的客人教养均是一流,在对上她点头微笑的目光后,纷纷点头回礼,便不好意思再打量,收回视线专注于自己的事了。
整个车厢里连同他们随行的两位仆人一共才只有十四个人,男士占了多数,女性算上他们的女仆一共只有四位。苏冉大概听了听周围的谈话,感觉至少有一半都是讲着英语来参观巴黎万博会的英国人,就比如坐在离他们最近的隔壁那一桌的年轻兄弟,正在激烈讨论着这届巴黎万博会什么展品令人印象最深刻。
这时距离滨海布洛涅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趁着夏尼伯爵抽烟时,默默思索着接下来话题的苏冉听着列车压过铁轨咣当咣当的声音,看着眼前的车厢,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应景的故事。
在伯爵熄灭手中的卷烟时,苏冉清了清嗓子:“还有很长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我想起之前旅途时在船上听到的一个关于火车旅行的有趣故事,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当然。”夏尼伯爵身体向后靠进了松软的椅背中,眼前这位小姐脑中总是充满各种奇思妙想,和她待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感到无聊,“我相信您的故事绝不会让人失望。”
苏冉对着他神秘一笑,微微压低了声音,制造出了一种悬疑的气氛:“我要讲的故事名字叫做《东方快车谋杀案》。”
开始专注讲述的苏冉没有发现,在她说出这个故事的名字的时候,坐在隔壁桌的年轻男子忽然向这个方向投来了充满兴味的一瞥。
《东方快车谋杀案》大概是最脍炙人口广为人知的侦探推理故事之一了,电影都翻拍了五六次。大学时苏冉参加的话剧社将这个故事成功搬上了舞台,作为编剧之一的她因为要写剧本,反反复复研究了很多遍阿婆的书,主要情节和所有的线索都记得非常清楚。
很快,在苏冉栩栩如生的讲述中,故事发展到了发现死者的第一个高潮。
“上帝。”伯爵在苏冉停下来喝茶的时候轻吁了一口气,从紧张的情节中缓了缓神,拿起了手边的咖啡,“不过我总觉得这位死者雷切特先生听起来似乎罪有应得。无论如何,这个故事太精彩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听您继续讲下去。”
苏冉示意伯爵稍安勿躁,让女仆珍妮从她随身的小箱子里取了一张纸和一根炭笔,然后凭着记忆将故事里那列车厢的布局图画了出来。
推理故事如果少了自己推理的参与,会丧失许多趣味。
就在她把这张图递给伯爵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句语调稍显奇怪,发音生涩的法语:
“十分抱歉,请原谅我贸然打扰两位的谈话。”
苏冉循声看去,发现开口搭话的正是坐在邻桌的那对英国兄弟中的哥哥。
这是一对外貌颇为惹眼的兄弟:哥哥看起来二十出头,眼窝很深,有着一个又细又长的鹰钩鼻,鼻尖锐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经常凝神深思;坐在他对面的弟弟还处在少年的模样,但已显露出和哥哥如出一辙轮廓深邃的英气。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浅灰色眼睛和黑色的头发,还有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
在哥哥转向他们这桌时,那位十几岁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布,看起来像是在因为什么事情生着闷气。
被贸然打断的夏尼伯爵有些不悦,他收起面对苏冉时的一贯温和,语气彬彬有礼却透出明显的冷淡:“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这位先生?”
“我叫迈克罗夫特,这位是我的弟弟,我们来自大英帝国。因为祖母是法国人,所以略懂一些法语。”年轻男子似乎也对自己太过贸然的行为感到窘迫,但他很快就把这份不自然压了下去,用着不甚熟练的法语继续说道,“就在刚刚,我无意中听到这位小姐讲述的故事,一下子就被其中的情节吸引,忍不住从头到尾听了下来……还请两位原谅我的失礼。”
伯爵看起来更不开心了,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如果您只是因为这种事情特地来道歉,那大可不必。”
这位名叫迈克罗夫特的青年脸上又浮现出刚才那种窘然,他像是在积攒勇气般停顿了一下:“不知……您是否介意我和弟弟暂时加入您和这位小姐的谈话,让我们有幸听完这个扣人心弦的故事呢?”
听到他的话,苏冉和伯爵相对着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里看了一抹惊讶。
不知想到了什么,伯爵忽然一笑:“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我的朋友,不过我还需要征询女士的意见。”
“当然。”迈克罗夫特继而将他期待的眼神落到了苏冉身上,就连他的弟弟此时也抬起眼看了过来。
顶着三位男士的目光,苏冉顿时感到压力有点大。
她仔细看了一眼夏尼伯爵,发现对方的表情并没有刚开始那般不耐,心中稍微有了底。
故事待会还要继续讲,难道真的为了不让对方听到而故意压低声音吗?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当然,我的荣幸。”苏冉对着那对兄弟礼貌地笑了笑。
“再一次感激您的宽容和热情。”迈克罗夫特将右手扶在胸口,对着他们欠身行了一个礼,“请容我重新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弟弟夏洛克·福尔摩斯……”
后面寒暄的声音渐渐在苏冉耳边远去,她的脑中只嗡嗡回响着一个响亮的名字:
“sherlock holmes”
等一下……
她回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伯爵的那位外甥,似乎姓莫里亚蒂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