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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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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可以拒绝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苏冉有些摸不准夏尼伯爵的用意,根据他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消息,这本应是一场非常重要私密的晚餐。罗斯柴尔德家族掌控的金融帝国和手中拥有的财富,在英国和整个欧洲大陆都称得上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以她现在的身份,其实是完全没有资格与这样的客人同桌吃饭。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刚达成的交易,他便请她也参加吗?

    面对好得如此不现实的事情,苏冉下意识地心生警惕。

    在夏尼伯爵前去迎接罗斯柴尔德男爵时,她跟随着男仆的引导,来到了另一个主基调为绿色的圆形房间。

    “请您在翡翠沙龙稍事歇息,伯爵大人和男爵大人随后便到。您有什么需要吗?”戴着白色法式假发的男仆训练有素,自始至终都恭敬地半垂着眼,没有对苏冉黑发棕眼的异乡脸流露出半分打量和好奇。

    “不用了,多谢。”谢过男仆,苏冉看到对方转身退到门外,继而转身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与方才那主色调为白色和金色张扬华贵的会客厅不同,这间被称作“翡翠沙龙”的房间装饰得更加内敛低调,红橡木的家具和泛着淡淡光泽的墨绿色丝绸墙纸在柔和的灯火下交相呼应。正对着门口的墙面摆着一架立式钢琴,上面挂着几幅人物的肖像画作为装饰,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那一副赫然便是夏尼伯爵。

    苏冉走到几幅画像前,细细打量起来。

    墙上的几位都是夏尼家族的后人,苏冉注意到在夏尼伯爵画像的右侧,挂着一幅比他年轻不少的男子画像,一样的金发碧眼,相似的面部轮廓。苏冉看到金色的画框底部镶嵌的铭牌上斜刻着一行卷曲的花体小字:

    “raoul, vite de chagny”。

    raoul?……劳尔?

    苏冉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夏尼伯爵就是男主角劳尔的哥哥。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chagny这个姓氏听起来格外熟悉,并没有多想,毕竟在《歌剧魅影》的电影和音乐剧中,夏尼伯爵这个角色都不存在,只在卡斯顿·勒胡撰写的原著小说里出现过。

    所以她现在所处的确实是书中的世界。

    苏冉站在画像前,努力回想着小说的剧情。因为时间过于久远,她只能依稀记得夏尼伯爵极力反对克莉丝汀和劳尔的恋情,在故事最后似乎死了。

    她心中顿时一沉。

    夏尼伯爵作为她的老板,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大腿,她可不能让他轻易地死掉啊。

    ……是埃里克杀了他吗?

    这个名字的浮现,突然让苏冉的思绪一片空白。仅仅是这三个音节,就在她的心里轻易地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从离开歌剧院到现在,苏冉一直拒绝去想埃里克在发现她逃走后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她不敢想。

    她虽然留下了一封信,在信中许诺她会回去找他,还给他留下了母亲送给她的那副耳钉作为信物,可她其实也不知道究竟应该选择在什么时候和他再次相见。

    再次相见时,她想回报他对她的恩情。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让他彻底摆脱原著里的命运。

    苏冉在心绪因为埃里克彻底混乱之前赶快制止住了自己再想下去的欲望。

    没有实力,没有金钱,说什么报答都是空谈。

    她现在需要关注的,是待会要怎样得体应对埃德蒙·罗斯柴尔德,还有今晚的晚宴。

    走廊外由远及近传来隐隐的笑声和脚步声,苏冉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挂上了一个在现代堪称商业化的微笑。

    今晚的主角明显不是她,她给自己的定位,就是陪着老板一起见客户吃饭的下属。她要做的绝对不是抢老板的风头,而是应该时刻想着怎么给老板留下良好的印象。

    房门再次被打开,先走进来的是夏尼伯爵,他和苏冉的视线短暂地交接,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紧跟在伯爵身后走进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瘦高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茶色的头发向一侧梳起,身穿笔直挺阔的灰色礼服,左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朵淡粉色的玫瑰,金色的怀表链从一尘不染的白马甲上垂下。

    他虽然打扮得一丝不苟,但那双橄榄色的眼睛里跳跃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对未来可期的欢欣,让人眼前一亮。

    埃德蒙·罗斯柴尔德今年二十二岁,是法国罗斯柴尔德银行创立者詹姆士·罗斯柴尔德最小的儿子,他的上面有两个哥哥。詹姆士·罗斯柴尔德在拿破仑战争时期积累了惊人的财富,在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家庭里长大,埃德蒙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根据苏冉的研究,他虽然也参与家族银行的运作,但本人似乎对于艺术和收藏的兴趣反而更大。

    “这位就是您提到的来游历的那位贵族小姐吗?”埃德蒙·罗斯柴尔德步履轻快地走到苏冉面前,右手放在左胸前向她倾身行了一个礼。

    “十分幸会,罗斯柴尔德男爵。”苏冉还了一个屈膝礼,决心从现在开始当好一朵壁花,只在关键时刻见缝插针地在伯爵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听到苏冉的法语之后,埃德蒙看着她的眼神里好奇更盛。

    “希望今晚这样突然的安排不会让您觉得太过唐突。”夏尼伯爵道起歉来。

    “您多虑了伯爵阁下。”埃德蒙的笑容亲切而明亮,“反倒是我有幸和一位东方小姐同席,这在巴黎的社交界也算是头一遭呢。”

    埃德蒙·罗斯柴尔德的平易近人远超苏冉的预期,他几乎没有任何贵族的架子,当然严格算起来罗斯柴尔德拥有贵族封号也只是这几十年的事。与其把他们归为贵族,不如说他们是逐渐站到权力中心的新资本家。

    苏冉对埃德蒙的第一印象非常良好,心中甚至开始有点后悔第一个pitch的人挑错了对象。

    不过当她开始迎接对方如雨点一样降临的问题后,这一点后悔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在看到夏尼伯爵只是微笑着作壁上观,毫不理会她递来的求救眼神时,苏冉终于领悟到,他很有可能是在借着埃德蒙·罗斯柴尔德的手继续打探自己的深浅,甚至还有几分考验自己的意思。

    这包含六道主菜、水果、甜点和餐后饮料的晚宴整整持续了四个小时,苏冉简直身心俱疲——她不光要小心应对埃德蒙对于她出身经历的各种问题,还要言辞得体态度自然地加入饭桌上的谈话,同时需要仔细观察迅速学习着餐桌上的礼仪。她从没有像今天这一刻这样感谢过这套盔甲般的裙子,因为就算没吃多少,也不会感到饥饿。

    当站在城堡开阔的门厅里目送埃德蒙坐上马车时,苏冉没有忍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今晚没有搞砸什么。

    夏尼伯爵收回落在驶动马车上的视线,转过身来看向她。

    苏冉对上他的目光,忐忑不安的心情有点让她回想起过去等待面试结果的自己。

    伯爵的双手交叠在身后,背脊挺得笔直,英俊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明天下午会有裁缝来替你裁衣,我也会尽快帮你安排一位礼仪老师的。”

    ……就这?

    苏冉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明明是来帮他赚钱的,他不但不关心这个,反而还嫌弃她的礼仪拿不出手?

    “伯爵先生,我接受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要尽快对工厂进行实地考察,并看到工厂的账目。”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很直接地暗示道,“越快越好。”

    时间紧迫,最好就是明天。

    夏尼伯爵看着她,脸上又浮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我以为您会更担心明天没有裙子穿。”

    苏冉突然语塞。

    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有换洗衣物。

    好在贴心的女管家西塞太太早已将临时的衣物替她准备好。

    第二天,苏冉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夏尼伯爵的私人秘书阿加德先生,顺利拿到了工厂的账目,也终于明白了夏尼伯爵的成衣厂究竟为何会产生如此高额的亏损:他的成衣厂80的时间都在为第二帝国生产军装,他最主要客户就是现任政府,以及政府背后的拿破仑三世。

    在普通情况下,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这样让人眼红的单子也只有夏尼伯爵如此地位的贵族才有可能拿到。但一个硬币总有两面,每一套售给帝国的军装都是按照签订的协议价售出,不受任何市场价格波动的影响。

    换句话说,当制造一件军装的成本高于协议售价时,夏尼伯爵就是在贴钱为帝国生产,并且毫无办法。政府订单的每一套衣服利润本来就相对微薄,而杜巴在纺织业的垄断,让他轻而易举地操控本国原料的价格,让夏尼伯爵工厂的生产成本远高于协议价。

    随着苏冉更加深入地了解了目前纺织厂和制衣厂的行业现状,她逐渐意识到杜巴这看似小肚鸡肠的报复行动背后,实际的野心其实是想要从夏尼伯爵手中接过政府的单子,并且达到产业上下游的彻底垄断。他在垄断纺织业的同时,这几年已经陆陆续续收购控制了很多小规模的制衣厂,苏冉估计全法国至少40的成衣都来自杜巴控制的工厂。

    看清楚了杜巴的布局,苏冉心中惊叹不已,有点明白了他为什么可以在三十五岁这样年轻的年纪就达到了如此高的成就。

    夏尼伯爵听到苏冉的分析后沉默了许久,冷冷地说了一句“是我小看他了”。

    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19世纪的资本活动相对于现代还是非常原始的,夏尼伯爵的问题在见过太多的苏冉眼里,就像是数学专业的大学生在解中学数学题一样简单直接。

    她拜托夏尼伯爵通过罗斯柴尔德的家族关系在普鲁士找到了新的价格稳定的布料供应商,同时在工厂内部推行精细化管理,培训工人,并且把在她眼里看来毫无人性的17小时的标准工时改为两个8小时的轮班制,在降低成本的同时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

    降低了成本有了空余的生产力,工厂就可以产出更多流向普通市场的成衣与杜巴竞争了。

    两个月的时间,工厂逐渐走上了正轨。

    而目睹了这脱胎换骨变化的夏尼伯爵对于苏冉已经达到了另眼相看的程度。

    这两个月,苏冉大部分时间非常忙碌,过着尚蒂伊——工厂两点一线的生活。在不多的闲暇时刻,她除了要承受夏尼伯爵请来的礼仪老师折磨之外,更多的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城堡宛如图书馆一样的阅读室里,疯狂地恶补着1800年以后的历史和科技发展。

    按照目前的势头,苏冉预测夏尼伯爵的工厂在一年之后的净利润可能在五万到十万法郎之间,按照他们的约定,她可以抽取1的收入,也就是五千到一万法郎的数目。

    这笔钱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巨款,存在银行里每年可以拿几千法郎的利息,甚至可以买下一栋小庄园。

    但作为一个已经知晓未来走向的人,这个时代在苏冉眼中充满机运,她完全抵抗不住这种掘金的诱惑。悲哀的事是,她发现就算有一万法郎,她还是连买一张入场券的资格都没有——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是重工业:钢铁,铁路,煤矿,军工,机械……

    这些全部都是大资本的游戏。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思考过的第二个pitch,那是一个关于证券交易的企划。她原本想用这个点子当作敲开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敲门砖,但她的胃口变大了。

    现在她想要自己试一试。

    这段时间每天早上八点,夏尼伯爵和苏冉都会在一个被称作夏尼沙龙的房间里用早餐。

    在苏冉眼里,这早餐的性质和原来在公司每天早上的晨会差不多。吃饭时,她会向夏尼伯爵汇报工厂最新的进展,请示一些比较重要的决策,或是在某些她能力所限的地方寻求一些支援。

    最近因为工厂的状况变好,两人早餐时的话题也渐渐从“工作”转移到了时事这类的闲聊之上。

    经过多天的思考,终于有了些许眉目的苏冉在这天早饭时向夏尼伯爵隐晦提出了自己第二个构想,对方马上就表露了兴趣。

    对于眼前这位小姐是否能够再次为他带来惊喜和利益,夏尼伯爵是抱有很高期待的。

    “这个要求可能有点奇怪,不过您是否认识什么信得过、数学又绝佳的人吗?”得到夏尼伯爵的支持,苏冉放下刀叉,完全没有吃饭的心思了。

    伯爵思索了几秒,似乎在筛选可用的人选:“你需要的人数学要好到什么程度?”

    苏冉想了想这其中可能涉及到的工作量和模糊性,有些不确定地说:“最好接近天才的程度?”

    听到苏冉的话,伯爵轻笑一声,也放下餐具:“真是凑巧,我恰巧认识这样一位青年,说起来对方还和我有一点疏远的血缘关系,而我最近刚好接到他母亲的来信。”

    苏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您何时方便帮我引见他?”

    “恐怕不太容易。”伯爵看到她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就卖了一个关子,“除非您愿意和我动身去一趟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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