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她刚才又不小心走到了他的影子下边,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路灯的光,雪花在他头顶肆意飞舞。
青椒牛肉,清炒西蓝花,菌菇汤。配合她现在的口味。
以他的性格,他不会留下。
她靠在柜台边,小声道:“调味料都存在我家里吧,哪天你想做饭了,可以再来。反正是你买的,都是你的。”
宋焰下巴往街角抬了抬:“走吧。”
他摇了一下头,继续切菜。
许沁僵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从未想过两人的僵局竟会靠这种方式来打破,一切都似乎是顺了她的心她的意,可,不知为何,眼睛竟微微湿了:“这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话。”
宋焰站在冷冻柜边,问:“想吃什么肉?五花肉?”
许沁迟了一秒,点头:“嗯。”
他把塑料袋放在台子上,蔬菜肉类拿出来,放水的间隙,调味料瓶子一个个都开封了,整整齐齐码在灶台边。这时池子里水也放满了,他卷起袖子清洗。
仿佛这一夜要无穷无尽了。
她刚打开水龙头,把烧水壶装满水,手机响了,是小区保安,说许沁的车停在了地上的临时停车位,叫她挪到地下去。
他扔了手机,游戏也不玩了,扒她衣服:“来,吃吃别的地方。”
她一颗心几乎是从高悬的空中落了下来,惴惴地回到胸腔内,她朝他走过去,渐渐又感到了棘手。
她到他跟前,疾跑让她不停喘着气,大团的雾气散在冷风里:“车移好了。”
收银员扫码的间隙,许沁贴在柜台边看架子上的小食品,无意间看见一根竖条的长长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盯着看。
他异常安静地看着她,她也挪不开眼神,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一整晚她都有这种感觉——他暗自做了某个决定,可于她来说,
许沁握着手机站在厨房与客厅分界的流理台旁,尚未开口,宋焰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大衣,说:“我跟你一起下去。”
他还在,身影颀长,立在飞雪的路灯下抽烟。
“哦。”许沁不再问了,发觉自己总踩雷点。转了半个超市后,看见人偶,又没忍住问,“你还喜欢打游戏吗?”
许沁听着这话,后脑勺一紧,像被人敲了一下似的,总觉他这话意有所指,似乎在暗哂她对感情的态度。
“在一起吧。”
她慢慢吃完一条橡皮糖,宋焰已做好一切,饭菜上桌。
或许这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脸色未改。
“啊?”
宋焰又问:“你家里有做饭的材料?……除了医院发的大米。”
她的口味的确变了,不能吃辣了,她说这是一种退化,又问他:“你呢,和以前有什么变化?”
“记得啊,你玩的游戏名字我都记得。”
她扭来扭去躲避:“你玩游戏去啊!”
厨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哗哗的水声。
许沁一怔,心跳骤然失控;而他呢,冷静平定地看着她,等待答案。
那夜,路灯下,雪花疯了一样翻滚。
她哈哈笑起来。
“因为洁癖,所以家里干脆什么东西都不放,看着清净?”
宋焰问:“喜欢草莓味吗?”
“嗯。”
许沁:“喜欢。”
下了楼发现,雪更大了,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花坛上已有了薄薄的积雪。
“等我啊。”她又说了一遍。
“好。”
迎着雪花一路走回了家。
许沁意外:“还有专门切肉的机器?发明这种机器干什么?”
宋焰拉着推车,问:“你呢?”
这通电话像是故意要将这夜中止。
许沁点头:“没吃过。”
“还喜欢我吗?”他发问,直接而坦荡。
“好啊,在一起啊。”
许沁潜意识里想挽留什么,又把烧水壶水杯和茶叶找出来,说:“喝杯茶吧。”
路灯昏黄,雪花轻舞,
宋焰突觉有些好笑:“你会做饭?”
“是。我还喜欢你,特别喜欢。”宋焰说,很平静,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保证将来一定站在我这边。如果有一天你想分开,就分开。但现在,在一起吧。”
如果说今天过去的一整夜,宋焰和她之间都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气氛,此刻她下去移车却将他独自留在家中这事儿,便会挑破那层若即若离的暧昧,让这接下的后半夜变得直白而难以面对。
“我还以为给女朋友做过。”许沁扒着饭碗,低声试探。
且她一直隐有预感,宋焰似乎做了某种决定,吉凶难测。而她或许会连知情权都没有。
许沁尝了一口,味道意外的好:“你经常做饭?”
她迅速把车移去了地下,不知为何,隐隐担心他可能已经走了。她在地下车库里飞快地奔跑,一路跑过去。
宋焰瞟一眼:“那应该是机器切的。”
许沁:“……”
“好吃。”许沁说,递向他,“你要吃吗?”
宋焰把那盘五花肉放了回去,侧头看她:“到底想吃什么?”
许沁跟在他身边,手指勾着推车,说:“在国外,除了牛肉,别的肉都做得不好吃。久了就习惯了。”想起电影院里的巧克力,也跟着一道解释,“巧克力也是。国外甜食太多,腻了。”
宋焰说,
“嗯。”
“你的职业病。”
路灯光照进她清澈的眼底,水光一闪一闪。视线变得模糊,天幕如黑,只有他转身时的侧脸,安静而又沉默,刺痛了她的眼。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眼睛盯着屏幕呢,低头就轻咬,结果含住了她的手指。
许沁仰望着他,不知是否因这雪夜,宋焰的眼睛更黑了,盯着她看着,像要洞穿什么。
她呼吸凝住:“嗯?”
宋焰走进超市入口,随手拉了辆推车,先抬眼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安全出口标志,判断最近的逃生路线。
而后就少有别的话了。
祸福未知。
宋焰正要把糖递给收银员扫,发现包装上写着草莓味,再一看,架子上还有橙色,紫色,绿色的,分别是橙子味,葡萄味,苹果味。
“怎么说?”
“哦?”
“魔兽,还有穿越火线。”
“现在去买吧。”许沁提议。
“没时间,太忙。”他简短回答,没有反问她。
“是不像。”
“嗯。”许沁拿上车钥匙,心里有些失落。知道下去就难再上来了。
陪你爱一场。
气温也更低了。
她突然醒了过去,一大步追上去,从背后抱紧了他。
她在冷夜里微微发抖,声音也发颤:“你……那么喜欢我啊?”
“嗯?”她提了一大口气。
“好啊。”
灯光也是奶白色的,暧昧而温柔。
他低头扔了烟,目光落到她眼睛里,然后就不移开了。
许沁咬着手里的糖,恍然发觉,少年时的自己,比现在的这个可爱。抑或是,当初和宋焰在一起时的自己,比现在的这个可爱。
宋焰:“要这个?”看一眼架子,“别的味道呢?”
“不喜欢。”宋焰说,“主要是没时间。……你还记得我玩游戏?”
一顿饭相安无事地吃完,宋焰洗了碗盘,干干净净地摞回到橱柜里头。
“糖。但和一般吃到的糖不一样,是酸甜的,口味很清新。”
“……牛肉。”
雪无声地飘着,
“不玩游戏了,玩你。”
“嗯。”
他开口:“两菜一汤?”
“有时舅舅出远门,给翟淼做。很多年前了。”
“雪花?”
他笑了一下,看一眼推车里的菜,问:“家里也没有油盐酱醋?”
他顿了一秒,待她弄好了,继续洗菜。
许沁看一眼那整齐码放的瓶瓶罐罐,赏心悦目的性感,说:“你也变了,以前没这么整洁。”
她点头:“喜欢。”
宋焰低头站在橱柜旁切肉丝,刀在砧板上乒乒乓乓,切完肉丝拿青椒的时候,回头见许沁站在一旁吃那长条的橡皮糖,他问:“好吃吗?”
现在的她,无趣,沉闷,像一个活在套子里的人。现在的她,身上永远覆着一层看不见的套子,保鲜膜一样捂着,仿佛只有在当初靠近宋焰时,那层密不透风的套子才会被烘烤着蒸发挥散。可这些年,那层套子又重新凝结起来,愈来愈厚,将她再度压得透不过气。
“……”
许沁心头又阴转晴了,上前一步,跟紧了他。
装了三大袋,他拎两袋,她提一包,跟在他身后,嘴巴轻轻抿着,嘴角微微上扬。
他身影移开,路灯光洒下来。那一刻,她看见灯光下雪花片片飞舞,看见自己喘出的气息白茫茫的,散在冷风里。
有一次他在玩游戏,她被他圈在怀里,百无聊赖之际,又来了鬼主意,手指一伸,问:“吃吗?”
宋焰看许沁:“想要这个?”
“……没有诶。”
他说:“能吃辣了。”
这回许沁反应很快,转身指街角:“那里有超市。挺大的,里边什么都有。”
“军队里训出来的。”宋焰说,他洗着蔬菜,一只袖子稍稍下滑到了小手臂上。许沁看着那不上不下的袖子,心也莫名不上不下的,她走过去,轻轻地帮他把袖子重新卷了上去。
移车并不需要宋焰陪同,似乎到了分别的时候,而保安又打电话催促了,许沁道:“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移车了过来找你。”
“有点儿洁癖。”
他略顿一秒,不等了,
蓦地,她想起以前,不论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问他一句:“吃吗?”他都会低头咬一口。
“即使过了十年,你已经变了,性格,喜好,口味……或许我们相处下去,一个星期就受够了。但是现在,如果你还想爱,我就陪你。”
许沁说:“只是爱洗手而已。再就是,有时候会觉得……”看一眼冰柜里的冷肉生鲜,片羊肉片牛肉码得整整齐齐,“有些厨师的刀工不是很好。”
许沁跑开不远后,回头看了一眼,宋焰站在花坛边的路灯下,雪花纷纷洒洒,他低着头,似乎拿了根烟出来。
“感觉……”她斟酌半天,想找合适的词语,可最终也没找到,只能摇了摇头。
“许沁。”他语气郑重,眼神也是,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许沁吃了一会儿饭,又说:“其实你和以前也有变化。”
“想好了找我。”他转身离开。
许沁:“……”
宋焰不置可否地笑一声:“多了会腻,少了会忘,你丫够不好伺候的。”
宋焰放了两盘牛肉进推车,说:“你口味变了不少。”
许沁索性问:“谈过女朋友吗?”
可他风淡云轻的过了,又说:“那今天正好,看看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哪些变了哪些没变,一次性弄个清楚了。”
他看了她很久,目光很深,说:“我反悔了。许沁。”
说什么,上去喝杯茶?
许沁望着宋焰,轻声问:“你要上去坐坐吗?”似乎是怕他拒绝,很快又加了一句,“还没吃晚饭呢,吃完饭了再走吧。”
他脚步骤停。
十年前,她最爱吃五花肉,回回带她下馆子,青椒炒五花她一人能吃大半盘。回回去,回回点,跟吃不腻似的。
宋焰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无话可说,或许是心有顾虑,或许两者都有。过去的岁月,彼此都没有参与,没有共同的话题。此刻再问起,真要回答也是一言难尽,有心无力。更怕不小心踩到未知的敏感地带,叫局势恶化。
许沁见了,道:“你这职业病还挺严重。”
宋焰:“切肉。”
宋焰正低头掏钱包呢,听了这话,眼神瞥过来看她。她抿着嘴,淡定从容的样子。这一刻,他忽又觉得她暗地里耍小心机的样子和当初并无二致。
许沁伸着脖子看一眼,正在想选那个,宋焰从架子上一种口味抽了一条,共四个,一起给了收银员。
她轻轻发抖起来。
一到家,许沁脱了大衣,宋焰又看了一眼她的裙子,也脱了大衣。
“要是明天你累了,后悔了,觉得委屈将就了,就分开。但今天,在一起。管他明天刮风下雨,都随他去,今天,在一起。”
要到圣诞了,连超市门口都立着一棵圣诞树,上头挂几串彩灯,孤零零站在暖气和风口之间的过渡地带。每每顾客进来,推一次门,那树就哆嗦一阵。
最后买了一推车,结账的时候,许沁本想拿钱,但看宋焰已掏出钱包来,想想又止住了。
宋焰:“……”
下一秒,视线中,宋焰的手把那根奇怪的长竖条抽出来,问收银员:“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