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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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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适合她不过了。

    氤氲的雾气熏染着宋焰的眼睛。

    可比起痛楚,另一种隐隐的恐惧弥漫上心头。仿佛他感觉到许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仿佛她的未来会比她的过往更沉默安静,黑暗无光。

    潘青青一开始不肯,让她先躺下聊半个小时的天。可墙上的闹钟一刻一刻地走,半个小时过去,许沁一句话也不说。

    静下去了。

    孟宴臣说:“沁沁,我带你去国外吧,再不回帝城了,好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没有开口。

    落地窗外雾霾浓重,看不见一丝天空;客厅内静静悄悄,只有灶台上白粥汩汩地翻滚着。

    做消防员后更是如此,哪怕休假也绝不会喝酒,以防临时出任务被紧急召回。

    “你在害怕什么,孟宴臣?以为我翅膀硬了,会抛开一切飞走吗?”许沁望向窗外,轻声问,“你知道驯兽师怎么驯兽的吗?——在兽很小的时候,打它,关它,饿它;宠它,疼它,喂它。等它长大了,有力量了,可只要看见鞭子和盆子,就不敢反抗,不敢再去野外了。”

    真是奇怪,分明什么材料都没添加,没有海鲜山珍,没有蔬菜糖盐,一穷二白的白米粥,怎么竟会有甜味?怎么竟会有其他粥都比不上的最是自然纯净的清甜味?

    她一屁股坐地上,下了狠心地刺他:“怎么样?跟你说了她喝酒说话不作数吧,你不听,非要跑去找她,现在好了,被甩了吧?”

    她收拾好自己了出门,在楼下却遇见了来看她的孟宴臣,说带她去吃午饭。

    “明明想疯想闹,想野,想自由,想不听话做坏事,可她不敢。装作很坚硬强势,对人刻薄,实际外强中干,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这性格——”他停顿半晌,竟然笑出了一声,“要是真嫁给她那圈子里的人,会被人往死里欺负。”

    她吸了吸鼻子,又一次抹去脸上不断淌下的泪水,吃完一碗了,盛第二碗。

    他想和她说什么,可彼此已没有更多的机会再交流。上班的路程很短,很快就到了医院门口。

    室内再度陷入黑夜,酒味刺鼻。

    翟淼便知,他是真伤狠了。她心慌慌的,看见沙发旁倒着的空酒瓶子,骇一跳:“你全喝了?”

    宋焰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背对着她,呼吸深深浅浅,低声:“她是我见过最自卑胆小的人。”

    她把锅和碗筷奋力洗了个干净,灶台也擦拭干净,一切都恢复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想说什么,人太疲累了,拿手臂遮着眼睛,睡觉了。

    十几年过去了,才有这一句。

    翟淼眼里涌泪,抬头望天,咬牙道:“她自己选择的路,能怪谁?”

    许沁想找她开点儿助睡眠和情绪调理的药。

    粥汤一次又一次掀着锅盖,突然溢出,滴在灶台上滋滋作响。

    许沁默了片刻,像是经过认真的考虑,最终却摇了摇头,下了车。

    他说这话时,气息很弱,像是沉睡的人腻烦被人吵醒一般。他紧皱着眉,在逼仄的沙发上翻了个身,呼吸又低又沉,像继续睡去了。

    车开上大路的时候,许沁忽然开口:“其实昨天你没必要把我送回家,就算你不提醒我,我也不敢。”

    许沁没有拒绝。

    他笑着,笑得眼里闪出了泪花:“她会被人欺负死。”

    ……

    宋焰再没做声。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对当初的情断表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全部压抑在心底。

    孟宴臣喉结滚动着,脸上溢出一丝极痛之色。许沁却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

    许沁说:“我已经吃过了。”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

    眼泪再也止不住,珠子般大颗大颗砸下,她捂紧自己的嘴,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动着。

    许沁把药收好,无声无息地离开。

    宋焰:“你他妈闭嘴。”

    许沁开车门时,孟宴臣突然提议:“去国外吧。”

    沸腾的粥汤瞬间沉寂下去,米粒在米汤中滚动几下,很快平息。

    她不能自已,身子弓下去,差点儿直不起腰,身躯不可控制地上下起伏时,她突然停住了。手紧攥住台子,克制着。

    她以为宋焰会反呛过来骂她一顿,好歹能宣泄下情绪,但他没有;他嗓音沙哑,声音很低,说:

    那么大个男人颓然倒在沙发上,翟淼见着,心里也不好受。

    沉默,像是有一个世纪。

    翟淼不敢吵他了,守在一旁陪着,以为他真的睡着了时,却听他干涩开口:“她不是那样的人。”

    他呼吸也很沉,一下一下,在似梦似醒间极其费劲地喘着,是真醉得难受了。

    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许沁去了趟精神科,找她在国外的校友潘青青医生。

    光线刺|激得宋焰难受,他皱紧眉,表情痛苦地扭过脸去:“关门。”

    无论潘青青如何开导,她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翟淼松了口气,走过去:“我妈还说让我来——”戛然而止,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许沁停住。

    怪他,给不了她选他的勇气。

    如果当年,能跪下去求那个人……

    翟淼上着课被妈妈打电话叫回去,说家里出事了。

    又一滴泪砸下去,她僵持在原地,双手死死抠着流理台,人却硬是没有半点动静。她听见他走到门廊边,换了鞋出去,关上了门。

    中午还要去上班,医生这工作就是这点好,忙得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在意自己的心情。是好是坏,都毫无关系,也不用在意。

    孟宴臣开着车,没做声。

    上涌的白粥汤再一次轻掀锅盖,告诉她时间已到。她一动不动,像尊泥塑。

    “嗯。她没选我。”

    她站在灶台边,竟一个人吃完了一整锅粥。

    又是漫长的无声。

    终于,止住了。

    她从碗柜里拿出筷子和碗,冲洗干净,盛了一碗粥出来,就站在灶台边,拿勺子舀起来吹一吹热气,送进嘴里。

    孟宴臣心痛已麻木,眼睛一阵阵酸涩竟差点不能克制下去。他迅速落下窗子,让冷风灌进来,就着刺骨的风狠狠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抑住了汹涌的情绪。

    她随手抹一抹脸颊,继续吹吹气,吃粥。

    她打了车一路往家赶,到家了慌慌张张推开宋焰的房门,却没发现什么异样。无非是大白天的拉了厚窗帘,室内一片昏暗,宋焰盖着件大衣,躺在沙发上睡觉。

    翟淼见他还算有意识,稍微松了口气,过去关上门。

    翟淼见状疼得要死,忍也忍不住:“你这回总该死心了吧?哥,你难受你就发泄,好不好?你干什么都行。但算我求求你了,你真别再搭理她了行不行?她到底哪里好了,就没见过她那么怪的人,成天一副高冷样儿,拽什么呀拽——”

    宋焰终于走上前,关了天然气。

    许沁靠在开放式的流理台边,低着头,一滴眼泪安静无声地砸落,和她这个人一样,安静,无声。

    因她推开门,日光撕裂黑暗,正好照在他脸上,他被刺|激得醒过来,脸皱成了一团。

    翟淼静坐在黑暗中,不说话,也不发表评论,等着他继续。

    许沁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下去了,才轻轻抬起手指抹去眼睫上的湿雾,上前一步走到灶台边,揭开汤锅盖子,蒸汽上涌,米粥的清香扑面而来。

    室内静得只剩她自己轻颤的呼吸声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许沁的眼睛骤然涌起一片湿润模糊,在晶莹水光闪动的视线里,他的裤脚一闪而过。

    自当兵起,宋焰十多年滴酒未沾了。

    这么多年,他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可,

    “对不起啊,我什么都想要,那时候想要爸爸妈妈,想要你,现在想要宋焰,可偏偏有一些东西,注定要得不到。而我呢,没有勇气,也没胆,什么都不敢面对,只会逃避。没有爱的能力,也没有爱的资格。我不值得你们任何一个人爱我。真的。”许沁说,“对不起啊。”

    潘青青无奈,最后还是不得不给她开药,没敢给多,让她隔几天过来拿一次。

    “你们都说他配不上我,其实,是我配不上他。和他在一起,感觉未来的随时随地又会伤害他,因为——”许沁语气平缓,说,“我就是一个卑劣的人。”

    翟淼心里顿时就梗得难受,快要憋死过去。全家人这么宝贝的哥哥,自己这么崇拜的哥哥,被人当泥巴一样的糟蹋,气得骂:“那是她眼瞎!”

    昏暗中,翟淼看见他嘴唇干枯,是酒喝多了脱水所致。

    她戴着口罩,看不见表情,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淡,只是稍微有些红,泄露了情绪。孟宴臣大概猜得出发生了什么,担心她开车,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一口又一口,有点儿烫,烫得她眼泪再度无声滑落。

    “就像当初,如果我不改姓,我就不是你的妹妹,就可以继续喜欢你了。可是,那就不是孟家的人,我就得失去那个家,变得无依无靠。如果喜欢你这件事,要让我失去爸爸妈妈,失去家庭对我的庇护,失去漂亮的房间好吃的晚餐,失去轻松生活的权利,哥,还是不要喜欢你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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