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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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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音撕心裂肺,另天地暗色。整个皇宫都蒙上一层阴翳,让人闻之心惊。夜里星辰无数,月光倾洒,脊吻兽朝天嘶吼,寂寞恢弘。

    “宛之啊,今天疏涵来找过你,你不在。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疏涵又和四王妃吵架了,心里赌气,打算在咱们府里住几日。”苏年锦想了想,又是一笑,睫毛扑闪扑闪像个小扇子,“不过被我骂回去了,他可真是有心机,妄图在咱们府里白吃白喝不给钱,那怎么行!”

    景睿十二年,王爷玉生与陌雨成亲,膝下育二子。

    景睿四十年。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慕宛之一惊,连忙去握她的手,“我在。”

    眼泪顺着面颊留在她的脸上,慕宛之声音嘶哑,喉头发颤。

    同年五月初,德宗退位,宾白登基,号景睿。太上皇慕佑泽,长辅身侧十数年。

    慕宛之愣了好一会,清风在侧,他借着烛影缓缓看她,只见她面色红润,笑声甜美,竟不再似个病人。

    慕宛之将他毕生所有的画都贴在墙上,而后缓缓躺在榻上。门扉轻掩,有长风呼啸而来。一幅画自墙间剥落飞到脚下,细看是个清秀女子,柳叶弯眉,仪态万方。再看墙上,亦是同样一人。有豆蔻年华,春半桃花;有笈笄之年,脱俗淡雅;有碧玉花信,傅粉施朱;有耄耋苍苍,横横白发。所有的画连成女子的一生,手如柔荑,颜如舜华,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对着榻上之人浅浅而笑,似如仙来。

    景睿三十五年,太后玉娘逝世,不一年,太上皇慕佑泽病逝。

    “丫头!”

    苏年锦醒时,慕宛之正握着她的腕子给她读书听。见她咳了,忙吩咐福子拿来痰盂伺候。福子低身道:“皇上先退避退避,万一皇后还是谁都不认识,怕皇上身子有恙。”

    “好……”慕宛之似乎终于意识到苏年锦的记忆退化到这种地步了,指尖微颤,声音喑哑,缓缓对着她笑,“好……”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慕宛之扶着她坐起来,让她的额头贴着自己的肩侧,哭着说,“丫头,我再也不让你承受那么多了,再也……”拳头狠狠攥起,一下子捶在榻角上。慕宛之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埋在苏年锦的长发里,哭得声嘶力竭。

    “疏涵说,他见到幼荷了,可还是不喜欢她。”苏年锦眼角也流下泪来,糯糯着,“幼荷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呢,他怎么还不喜欢她。宛之,我们还能回去吗?我想回去再见见沐原,让他不要复国了,复国不好,好辛苦……”

    “做梦了……噢……”苏年锦微微合了合眼皮,又重新张开,“那就好,那就好。”

    “丫头,你醒醒……”慕宛之抱着她,清风吹拂,落花无数。他一下子跪到地上,嚎啕大哭,“丫头,你醒醒,皇后,皇后……丫……”

    “宛之,你看,花……”苏年锦颤着长街,嗓间喑哑,手指微微指着宫外,“下雪了,开花了。花……”

    “是,好……”

    苏年锦缓缓张口,苍白的面色浅浅一笑,“好美的花。”

    慕宛之一怔,坐在榻前看着她。

    慕宛之满脸是泪,打横将她抱起。她一身白衣如雪,衬着他的青衣如濯濯春柳。他抱着她,踏出宫,一步一步走到海棠树下。夜风习习,海棠花瓣缓缓飘下,飘在她的头发上,眉毛上,飘在他的长衣上,锦靴下。

    慕宛之就站在树下,一面流泪一面看满空的花瓣飞舞。哽了哽,“你若愿意,我日日陪你看花。”

    “丫头,外面的海棠开了,你要不要看?”

    怀中的花瓣随风舞起,她笑着笑着,一滴泪从眉角流到唇里。双手下垂,滑到他腰间的玉佩上,触感冰凉。

    “我今天听司徒给我弹琴,好听极了,问过之后才知道是他新谱的曲子。我打算写个词,回头唱给你听好不好?”

    “垂丝别得一风光,谁道全输蜀海棠。风搅玉皇红世界,日烘青帝紫衣裳。懒……”

    “宛之,我好困。”苏年锦伸手捧起一片花瓣,眼睛干涩,眨了又眨,“宛之,你读些诗词好不好,带海棠的,带相思的,我好想听……”

    她不知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慕宛之一下子惊在那。

    苏年锦气若游丝般地点了点头,“嗯。”

    冬日的阳光兜头洒下来,榻上之人轻轻展开笑容,缓缓闭上了眼。

    慕宛之眸子一湿,一忙贴在她的身上,嘶哑道:“没有没有,是你做梦了。”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晴来使府低临槛,雨后人家散出墙。”

    漫漫长雪。

    “海棠树下,是相思。”

    苏年锦紧紧握着慕宛之的腕子,唇角一直笑,“宛之,我想和你有个孩子。就是我和你的,最好是个女孩,我喜欢女孩子,乖巧,疼人。”

    “宛之,我想,我要死了。”

    福子暗暗叹气,却也无奈,“是。”

    苏年锦缓缓转头,明月在外,她借着月影看他,鼻息渐弱,缓缓一笑,“可是我不想死,我想陪着你一起变老,然后再死。”

    雪似乎停了,碎冰从山头化开,流水淙淙,叮咚悦耳。

    “景暄林气深,雨罢寒塘绿,置酒此佳晨,寻幽慕前躅。芳树丽烟华,紫锦散清馥,当由怀别恨,寂寞向空谷……”

    “坏了,”苏年锦忽地想起来一件事,忙看向他,紧张道,“吟儿,吟儿烧死了,吟儿烧死了怎么办……”

    只是慕宛之却摇了摇头,一直站在榻侧。见她吐完了,忙又上前来,拿了锦帕给她擦嘴,“你先下去吧。”

    景睿三十三年,允妃长病,死于秋日。

    “咳咳……咳咳咳……”

    “宛之,”苏年锦幽幽睁开眼睛,见他拿着帕子,轻轻喊着,“宛之……”

    “好,好……”

    宫外的清风与明月一起倾洒进来,云帐飘飞,层层叠叠。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傻丫头……”慕宛之一个没忍住,眼泪顺着眼眶便下来了,他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不断地碎碎念着,“不可以死,我不让你死,不可以……”

    德宗二年四月初九,宣宜皇后苏氏,薨。

    榻上衾被捂了几层,苏年锦有些喘不上气来。慕宛之忙去扯那鸳鸯被子,却被苏年锦截住了手,笑了笑,“大冬天的,多盖一些暖和。”

    “还有啊,木管家给我看府中的账簿,我发现有几处开支特别大。我想着节省王妃和侍妾的月俸,开源节流,省下些银子来,多犒劳犒劳那些家丁。”

    长乐宫外,明月千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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