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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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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吧,山上真美。半步桥下的水也很漂亮噢,乌篷船,划桨人,还有蓑衣斗笠,贩卖吆喝。下雨天清清爽爽的,生儿觉得呢?”

    声音凄惶,漫宫哀野。

    同年十二月末,德宗帝慕宛之登基为皇,国号大燕,不顾朝臣反对,誓立苏氏年锦为后封号宣宜。

    “真……真好。”他以极弱的语气对着她说,笑意渐浓,“皇后肯原谅朕了是么……”

    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她今日着了藕荷色的杏花衫,整个人看起来明媚动人,不似在宫中的苍老。雨丝子不断下坠,两人一左一右,缓缓踏上了半步桥。那拱桥不长,只是最高点却能看到十里之外的青山长链,让人唏嘘。苏年锦一边半弓着身子牵着小儿的手,一边还要打着伞,有些费力,刚一走到桥顶,便重重撞到了身侧之人的肩。

    “王爷,怎么了?”

    “沐原啊……”苏年锦双手晃着他的身子,哭得喉咙撕裂,“沐原别睡,沐原啊……”

    “玉生玉生,青冥山真长,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云霞蒸蔚,水气渺渺,绵延数里,下雨天真是美极了啊。”

    公主和亲去,王子葬冷洼。

    大雍六年十月,御花园。

    日午鸟歇啼,青山披红纱。

    慕宛之眸中一暗,低了低头,吩咐道:“走吧。”

    四下宫人已经了无痕迹,都不敢上前来。如今这长乐宫中只有她与他,呼吸都重的让人发慌。

    她抱着他哭着,想着小时候他们在路上乞讨,听见有人唱着歌谣,沐原说他们没唱全,我来给你唱全吧。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见沐原一边唱一边哭,她才知道,沐原那么小,心里却那么苦。

    长衫带雨,缓缓下了半步桥。身后声音离自己愈发远了,慕宛之挺身噙了口夏风,眸色深邃有神,脚下步子也愈发快了。

    一日妾入宫,三日妾断发。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苏年锦跌坐在那,抱着他的身子嚎啕,“沐原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青伞下,一袭白衣飘飞,染着雨丝子的泥香气,风神秀异,朗然照人。

    “娘亲你再多说一些,玉生也好像看噢呜呜呜。”

    白水绕东城,孤篱上暮鸦。

    声音渐杳,白衣人这才回过神来。

    苏年锦忙低头道歉,也顾不得看是谁,怕玉生看不见,连忙又去扯小儿的手。

    提裙疾奔,风声呼呼在侧,苏年锦这才明白过来,彼时沐原杀尽大臣,就是为了如今的自杀。他不放心那些鱼肉百姓贪污成风的大臣们活在世上,干脆在自己死前,一并杀掉他们。大雍灭了,不是沐原这个帝王不励精图治心系百姓,实在是因为那些复国的大臣只为朝夕保命享尽富贵荣华,才一下子让大雍垮掉的。沐原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怎能敌那成百成千的大雍旧部如此肆乱挥霍……

    暗色凤袍一下子奔到他的面前,将他护在自己的怀里。苏年锦低头啜泣,恨道:“为何,为何要死!”

    她想起来那年冬日她冻得昏死过去,沐原就这么抱着她大喊梨儿别睡,梨儿别睡。冰天雪地里生生用自己的身子将她暖回来。而如今,苏年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身子紧紧贴着他,绝望地大哭大喊,“沐原求求你别睡,沐原,沐原……”

    “是。”

    “这锦帕,朕带走了。”萧沐原苍白地看着她,“这是……这是你唯一留给朕的东西了……”

    “对不起。”

    六月天飞雪,疏磬夕阳斜。

    直到站在长乐宫前时,她仍不敢相信,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是仁惠帝萧沐原。

    听闻萧沐原自刎时,苏年锦正在园中浇花喂鸟。福子来报,她便恍恍惚惚曝晒在那太阳底下,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

    木子彬看慕宛之打着伞呆呆地站在那,皱了皱眉,“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帝后两无好,白骨委泥沙。

    萧沐原已是进气少,出气多。面色苍白,眼眶深陷,“朕……朕救不了大雍……”

    木子彬刚与慕宛之碰面不久,原本是去找户部尚书,不料刚走到桥上,慕宛之便停着不动了。自从六年前慕宛之丢下帅印独自离开,木子彬便率着一众人隐姓埋名分散在各处,甚至连朝堂里都有他们故意安排的人,就等这个怡睿王爷重新杀回来。只是,木子彬避开伞抬头看了看天气,微滞了呼吸,“王爷若是不舒服,我们就改天再去找他吧。”

    “娘亲娘亲,我差不多也能看见噢,看见青山连绵,好漂亮。”

    手无力地垂下,锦帕随风荡到远地。萧沐原缓缓闭上了眼睛,任苏年锦嘶喊的声音旋在耳侧,却再也没有力气醒来了。

    “我救你,我救你……”

    朕自登基六年,大燕旧部直逼京师,虽联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之误联也。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人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大雍六年八月,慕宛之反攻,四地揭竿而起,又有胡地相助,不到一月,便连连攻克江苏、安徽、河南三地。

    大雍六年十一月,宰相沈倾岳惨死沙场,万箭穿心。

    “来,娘亲拉你再走高一些。”

    “嗯嗯,最喜欢娘亲和下雨天……”

    苏年锦大哭,看着他身下的一摊血迹,双目直痛。

    那三个字,生生让那一袭长衫站在那许久许久。

    萧沐原眼睛都似要睁不开了,唇角贴着她的耳朵,以极弱极弱的语气道:“君看世间黄衫客,多少恩仇报不成……”

    萧沐原摇了摇头,眼白一直上翻,唇角却又是一笑,“丫……丫头,好想回到过去,回到一起长大的山上……”

    富贵本无根,徒做枝上花。

    他似乎再也没有力气了,手心被苏年锦紧紧握着,却是冰凉。苏年锦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上,他脖颈上的血一下子染在了她的身上,苏年锦哭得说不上话来,一直摇着萧沐原大喊:“沐原我求求你,别睡,沐原别睡……”

    木子彬鲜少见王爷这样呆滞,不知他方才是怎么了,像一下子被闪电击中一般。那样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是,是,原谅,原谅了。”苏年锦慌得不住点头,眼眸中忍不住地泪扑簌簌地直落,“沐原你坚持住,我去喊太医,我去喊太医……”

    大雍六年十月十五,仁惠帝于长乐宫自刎而死。死前以血拟诏:

    雨声淅沥,桥下鲤鱼摇尾而去,一派风倘。

    同年九月初,宰相沈倾岳派人暗杀慕宛之,无果。九月中旬,慕嘉偐与皇甫澈交锋,皇甫澈重伤失踪,慕嘉偐战死。

    “还有,还有……”苏年锦惶惶然抬头,心尖一痛,“你不要留下我,不要留下我……沐原你醒醒,你别睡,你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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