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慕宛之跟在后面，只觉入了殿，就有一股冷冽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浑身一抖。
“请父皇让儿臣看一下锦儿的尸体。”
肢体是拼接起来的，血肉都已模糊，慕疏涵看了一眼就颓在那，不忍再看。没错了，面容是她的面容，衣服也是她进宫时穿的衣服，他想不到，那晚，她竟是来与他告别的……
“儿臣长跪不起。”慕疏涵紧接着道。
屋外雨势渐急。
“好处。”
慕嘉偐话还没说完，宫中庆元却突然颓在紫檀木椅上。身侧高盛吓得连忙去扶，却被庆元挥手截下，叹气道：“高公公，你看看朕的这几个好儿子，像不像当年的朕啊。”
庆元阴恻恻一笑，“想看尸身？高公公，带他们去永和殿，待看完尸体，即刻处理掉。”
“有什么可笑的……”
慕宛之与慕疏涵一同跪在宫外，两人皆着一色白衫，任大雨浇注，却仍长跪不起，眉目纠结。
“什么？”慕疏涵一怔。
慕宛之喑哑出声，却是隐着一股淡定。
“呵！”宫中庆元险些踉跄，手指颤抖着指着他们三人，半晌咬牙切齿，“都真是朕的好儿子啊，不过一个女人，却能让朕的三个儿子与朕较劲？！”
“不必了。”慕疏涵直接打断他的话，扯身便往里走。
“父皇，苏氏是儿臣的妾室，突然死在宫中，儿臣不解。”慕宛之低头，却是不卑不亢。
慕宛之看着那几根断掉的尸身望了很久，苏年锦似乎更像是安静的睡在那，苍白的面色上有一处皱巴巴的，似乎是流过很多眼泪。慕宛之心头一疼，她死时，曾有多绝望过……
“化浓妆？”夏芷宜一愣，有些糊涂。见慕嘉偐一直盯着自己，不觉皱眉，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我觉得我不化妆就挺好看啊。”
庆元一个杯子摔在宫外头，直直落在慕宛之膝盖处。大雨滂沱，那杯子险险要扎进他的肌理，触目心惊。
自从来到这里就很少用胭脂，除非一些特别的场合，不然夏芷宜打死不涂浓胭脂的。一来是皮肤过敏，二来自己也不喜欢浓的东西，所以基本就化淡妆。夏芷宜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慕嘉偐，嚷道：“这算什么条件？”
他忽然想起她当初嫁进王府里来时的样子，他初以为她是太子的心腹，借机利用她，他从未真正意义上与她亲近过，潜意识里只觉得她太聪明，若这种女子是自己人还好，若不是，断然是要杀掉的。他让人查她身份，搜她底细，可结果还没出来，她就先死了……
“是。”
“苏氏……”庆元再次将目光散到宫外那几个人身上，看着雨丝子一下一下都打在他们身上、头发上、长袜上，半晌才又启口，“嘲笑太子，侮辱朕偏宠小人，毫无主见。另骂这宫闱淫|乱，太子暴戾，说朕有眼无珠，选他做太子，毁这一方社稷……朕已将她五马分尸。”
“父皇，苏年锦离奇死在皇宫，到底是怎么回事？”慕疏涵也昂头相问，对上的，却是庆元愤怒的双眸。
“你化就是了。”慕嘉偐挑了挑眉，“你只要答应你化妆给我看，我就……”
还没等慕嘉偐说完话，夏芷宜一忙咬牙，“你快进宫吧，我真想知道。”
慕疏涵哪里知道，他乐的，是几日后夏芷宜的浓妆淡抹……
“父皇，苏氏不知是怎么死的？”
然慕疏涵话音未歇，却见慕嘉偐一袭紫袍翩然而来，手中打着青竹伞，脚下锦靴踩在雨水里也浑然不觉，只添一分飘逸。
三人一路皆是沉默不语，慕宛之走在最前面，眸中流光尽染春色，却让人瞧不见一丝生机。
见庆元与那二位，慕嘉偐堪堪一笑，随合了伞，撩袍跪在慕宛之身侧，声音润卓，对向宫中庆元，“儿臣，也想见见苏氏尸身。”
雨水瞬间落到他的身上，他却仍是笑，一脸喜色。
棺椁用的黄柏木，四周皆是白绫，一看眼睛就痛了。慕疏涵忍不住，竟有些抽噎起来，心里明明觉得是假的，可是真看到棺木时，心尖一痛，情不自禁就落了泪。
空山新雨，庆元微眯了眯眸，看着宫墙外那一纵山峦，心下一沉。当年，他和初雪，也曾那么美好无暇，心无城府过……
他眉心处隐隐作痛，眼睛里竟然多出一些花殇来。慕宛之挺身吸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宫外的雨幕，这一刻，他不知自己竟然疼痛如此厉害……
“嗯？”夏芷宜刚想转身回去，却冷不丁听他提条件，又转回身子来。
宫外，淅淅沥沥……
兴庆宫。
一直立于宫门处的慕嘉偐看到他们二人的表情，这才堪堪走上前来，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回头，“闻着都臭了，真是她啊，唉。”
“那朕就是不让你们看呢！”庆元怒吼，顺手又摔碎一个紫砂壶。
“什么条件？”
“答应我个条件，我就帮你。”
高盛一路领着三人到达永和殿，此时大雨转小，三人皆是一身湿衣，高盛叹气，低身道：“三位爷要不要先去偏殿换一身衣服？怕这天气凉，几位再冻着。”
慕嘉偐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紫色玉袍乘着雨势显出一分清逸色，“以后化浓妆给我看。”
“答应。”
花草在雨中清新无比，有池中锦鲤摇尾而去，整个皇宫一脉清丽，连着那两身白衣一袭紫色，也变得透澈起来。慕宛之缓缓站起身，向着永和殿的方向望了一眼，隔着层层雨帘，只觉有什么东西攥住咽喉一般，让他不得动弹……
高盛跟了庆元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如今他是何感想，带着哭腔道：“都是皇上的性子，要强。皇上不要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慕嘉偐一垮脸，这也太快了……
“呵呵。”庆元无力地摆摆手，“是朕老了，招架不住他们。”
宫外雨势小了一些，听起来却更寂寥。
砰！
慕宛之没说话，那棺椁是开着的，再往前走几步，便能看见她的尸身。他只是微微攥了拳头，拧紧了眉心，一步，一步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