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想到这里，白夜的脸上出现了鲜有的不耐烦的表情，他微蹙着眉毛按掉了电话。
他感觉非常累，酒精的作用在身体内发酵，胃部有些灼烧感，心里却空荡荡的寒。几乎是机械般地刷了指纹，进入室内，又换了鞋子。因为正在发怔，他并没有注意到在门厅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双女鞋。
“去流水别墅。”白夜对诺威尔道。
她仔细瞧着他，又不说话。只伸了脚去蹬他的小腿，一下、两下、三下……第四次的时候白夜往后一步，躲开了她可以触及的范围。
白夜定定地在原地，听她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淡淡的，不带一点儿情绪的色彩，显得那么凉薄，而且无所畏惧。
这个称谓让二人具是一凛，白夜首先回过神来，开门走出去。仅下了两个台阶，他便听到门“砰”的一声自动关上，自己他的心也随着那一声沉入谷底。
白夜按住额角，想要减轻不断折磨他的偏头疼，这病不大，痛起来却很要命。
他终是没有说出后一句。
昨天的婚礼他几乎没同任何人说话，只盯着她看，正面、侧影、背影……许多个画面如静止，直到听到她的声音后才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地连成动态的画面。白纱遮掩下的她，让他觉得陌生。他记得她最喜欢穿黑色的礼服，露出好看的锁骨，带各式的项链，美化自己颈项间的风景。她知道自己的漂亮，也太会利用自己的美。甚至在他质问她之前，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卷着自己的长发，高跟鞋一点一点地提着他的小腿，淡淡地问他：“夜，你有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
两个人同时说话，又同时沉默下来。又过了许久，只听白夜淡淡地说：“你不是应该在加勒比海吗？”
白夜正打算去沙发那边，却听到偏厅位置的厨房里发出“叮”的一声，他察觉不对，悄声走了两步拧眉去看，却正撞上拿了一杯牛奶的朱丽叶。
“以前没有。”他记得自己这样回答。可是现在有了。
如果现在有人看到白夜的脸，一定能够看出他眼里格外的痛楚。
朱丽叶一怔，接着又笑了出来。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喝了一口牛奶，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咂了一下，接着绕过白夜径自走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因为那两通没接起的电话，回公寓的路似乎也变得十分漫长。白夜转头去看窗外不断过眼的风景，如雨中的欧式建筑有着特有的年代感，巴黎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可现在也觉得怎么看怎么令人生厌。
他不说话，也不笑。很多情绪，趁着夜色在他的胸中饱胀，是前所未有的感觉，然而他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白夜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停下脚步，站在门厅回望起居室里窝在沙发里的她，语调平缓而冷静：“字面意思，大嫂。”
白夜不想动，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瞧着她的脸。她挑起唇角媚媚的笑，唇角的两个梨涡让人在那样的笑里轻易沦陷，仿佛就算是杀人放火也可轻易原谅。
朱丽叶也笑，嗤笑。只不过因为是美人，所以即便是这样的笑也让人瞧着舒服，她眼角的那颗泪痣甚至让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不要这样，说得跟你很了解我似的。”
朱丽叶本来低头看着空杯子思索着什么，听到这他这样说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一双眼睛里满是挑衅的味道。
她呢？
刚才坐得近，他闻得到颜舞身上的气息，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不像另一个人身上的香，远远近近，若即若离。
“从不。”半晌，他冷冷的重复，“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了解过你。”
窗外的天空又开始变暗，是下雨的前兆，想她的时候，就有雨点“噼噼啪啪”的敲打在车窗上。他想起三年前刚遇到她时的那一幕，他坐在车里，她弯下腰，长而卷的头发从肩头滑落下来遮住她半张脸对他笑。还有她时常出现在他眼前的样子，眼睛如杏子一般的漂亮，不用眼线，却喜欢刷厚重的睫毛膏，眨动起来根根分明。他的记忆跳转，很快想起她昨天的样子，新娘的装束让她的肤色看上去更白了，天空是阴沉的，她却像应了那背景的一朵白莲，若雨水落下，会微微向水面俯首，姿态柔软。婚宴的会场被布置成了玫瑰花海，那个人为了她似乎将全巴黎的伯爵玫瑰都汇集到了那里。她则手捧着鲜花，立在丛中笑，只可惜缓缓走向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在遇到她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病。
或者说是曾经重要。
“为什么不肯接我的电话？”
近郊的别墅很安静，建筑的线条简洁凌厉，前面搭配的却是一个中式的庭院。若不是上次为了白忆迟，他都忘记这里还有这样一栋房子。
白夜抿了一下唇角，他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笑了，态度暧昧不明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种事？”
他蹙起眉头，上面闪烁的是她曾经无数次被他调侃的名字：朱丽叶。
谁知这一次他并没有停步。
也许是美人计。他这样想。
“原来快过期的牛奶味道也没那么差。”她说。
“正好姓朱咯，这有什么不好，英文名字也一起有了，这样多好。”她的普通话稍带广东腔，听上去软软糯糯，像香甜清爽的绿豆糕。
这是她的真名，真的很难想象是怎样的父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车子滑过那个女人的身侧，他隔着窗户往外望，还能看到她困惑的表情。白夜蹙眉，自然地抬手放在车窗下食指始终有规律地敲击着。他想起她在面试时倔强的眼神，那天夜里偶遇时，对于金钱毫不掩饰的追求，以及那天那间破旧的中餐厅里，她强硬的态度。
“喂，白夜！”她心里也有火气，顺着他背影延展开来，如疯长的藤蔓般“蹭蹭”地向上蔓延。
车内刚安静了一会儿，白夜贴身的电话又响起来。
鼻尖还能够闻到属于她的香甜气息。
这些都让他想起一个人，很重要的人。
这一次她失策了，白夜抄着口袋潇洒的站起身，对她眼中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他太会忽视别人，只要他不想回应的，你用千军万马围堵，他照样是那个样子。若是旁的人看到白夜的这种神情，怕是早已经退避三舍，只是朱丽叶知道他心里对自己的偏爱，所以有恃无恐。
他开口问这话时，就像是被人抡起刀子，手起刀落，精准地切在自己心上，一口鲜血顶在喉头，腥了一片。
“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他站住，微微的偏头，只能看到一点淡的脸颊，语调比北极的寒风更冷。
“白夜，你过来。”她的语调上扬，命令的里面饱含着一种撒娇的成分。
白夜的眼角微微的动了动，似乎早有预感会是谁，然而他终于没有张开眼睛。诺威尔跟他的时间不算短了，知道他的意思，低声回了两句话便挂掉了。
两句话如此轻描淡写，却已经如黑暗中的冷兵器“乒乒乓乓”的碰撞。
白夜缓缓起身随后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朱丽叶顺势又靠了回去，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听说你真的找了个女学生做助理，怎么样，漂不漂亮？你真的想自己培养一个未婚妻？”
他刚参加了那个女人的婚礼，具体的说，是他爱的女人同他哥哥的婚礼。
诺威尔从后视镜看他：“您的电话。”
那是一张绝世美丽的脸，即便是卸去了妆容，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你什么意思？”她不满地问。
虽然很拙劣，却足以叫人为之倾国倾城。
白夜下车前让诺威尔先下班了。
“喂，”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所有的现实都令人作呕。可是午夜梦回却又抵不过那样新鲜的相遇，她就像是上帝为着他安排在人间的伏笔，在转角的瞬间走出来，他被如潮水铺面而来的爱情击中，根本就没有潜逃的可能，而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坚不摧的。
理智比什么都重要。他暗暗地提醒自己。
她微微地笑着点头，转身嫁做他人妇，成了他的嫂嫂。
现在的朱丽叶不是那个他追求的女人，而是他的嫂嫂了。
一股子怒气，积攒已久。搁在心里像是一把栗子被放在火上烧开了长长的口子，急不可耐地“啪啪”爆掉。可也就在他那张脸上罩了薄薄一层冰而已。
诺威尔从后视镜抬眼看了看老板，也感觉到他今日特有的心浮气躁。他打着方向盘开始转向，一个小时后到达了市郊的别墅。
她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就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