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论美酒美食
“这酒啊，依着清浊、厚薄、甜苦、朱玄、绿白之分，竟是有着数十种各异之名，像那醪、鳔、酡、酸、醇、酮、酌、醅、醴、醋、酵、醍、醺、醛等等。”
“而喝酒所用之器具亦是如此，什么爵、觚、斝、解、觥、角、樽、卣、香彝、勺、壶、罍、匝、甄，随意一罗列，那也是十多种之多。”
“这世间，嗜酒之人众多，然真正知酒之人却甚少。好水未必就能酿成好酒，可好酒必定是缘自好水，此乃千古不变之真理！”
“酒有着轻盈与厚重之分，且余韵无尽。不同的谷种、果物、泉水、温度、节气，乃至兑酒之别，都有可能让酿出的酒有着天壤之别。”
“放眼看这九州八境之内，能让我在品酒上服气之人，仅有两个，一个乃是神农氏族的稷长老，另一个则是蜀地的柏茶。”
“那稷长老不但人品高洁，除了寂境未曾涉足，他已然走遍其余九州七境五湖四海，更是对酒痴迷至极。”
“他不但将九州七境的泉水及酒划分等级，更是评出了天下十大美酒。”
“我所酿的芦荻花酒便被稷长老评为天下第九，在这芦荻花酒之前还有八品。稷长老言那天下第八的扬州绿杨酒芬芳仿若桂香。”
“第七的渔樵耕读金波酒犹如啜饮秋露般美妙。”
“第六的巴境流霞酒清醇而深沉。”
“第五的洪荒境阳春白雪酒温醇而润泽。”
“第四的妲己酒饮下便令人面若酡红，羞赧欲语。”
“第三的雪境千年果酒更是远超琼浆，入喉醇厚馥郁，令人几欲酩酊大醉。”
“当稷长老洋洋洒洒地向我讲述这天下十大美酒之时，直令我喉结不由自主地频频蠕动，顷刻之间身上阻滞的气血仿若阳春三月冰雪消融，不多时便已化为泛滥的春水奔腾于脉络之中，当真是太过销魂了！”
“不仅如此，稷长老还提及酒可与美食相结合共成一体。”
“就如那天下闻名的美食之一，姑射山醉醇鸡，靠的便是美酒之力。”
“然而我自己多次修改配方，也弄坏了不少好酒，却始终无法用酒来醉醇鸡。”
“所以听稷长老讲得我口水直流，我却仍是半信半疑，这里头肯定有着什么玄机。”
“我定要亲口尝到，才能相信有酒醇这种料理方式。”
雨画微微沉吟片刻后道：“师叔，你根本就是故弄玄虚，天下十大美酒中你只讲到天下第三，就故意岔开话题，最精华的肯定在前面，那第一、二是什么酒呢？”
无用掩嘴笑道：“别再哞哞咩咩、牛鸣羊叫个不停了！”
“师叔我卖个关子，天下第二的美酒到底是什么？或许有那么一丝些许的机会，正在前方等着我们。”
“这也是我选择走此路前往蜀地的原因之一，总之到了神农山再跟你说。”
“因为再谈下去，师叔我的酒虫怕是连三彩封神八卦丝也封印不住，又要冲破束缚，施展轻功绝尘而去了。”
说到心痒难耐对酒馋念之处，无用的嘴巴竟开始不停地开合。
就在无用大肆谈论酒经之时，一个时辰过后，两人又已翻过一个山头。
此刻无用正亲自炙烤一头桃隐鹿。
一路行来，但凡稍有粗重辛苦些的活儿，皆是雨画微一人包揽，但无用却执意要亲自料理饮食，只因他着实受不了雨画微那惨不忍睹的庖厨技艺。
无用一边畅快地大嚼着那白雾弥漫且香气四溢的桃隐鹿肉，一边眉毛舞动且口沫飞溅地对雨画微畅谈着自己的美食记忆。
对于急性子的无用来说，仿佛一天仅有六个时辰，什么都要越快越好，可唯有饮食与品酒不但快不得，更要悠然自若地边饮边叹。
所以无用对雨画微饮食时那肆意大嚼的方式颇有微词，认为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无用完全无视雨画微在旁注视，对着尚还微微颤动的桃隐鹿肉，悠然自得地咬下了好几大口，牙齿微露，痛快地咀嚼起来。
咂了咂嘴后举起酒葫芦，对着嘴咕噜咕噜连灌了好几大口，任由流淌而下的酒滴溅湿了衣襟，这才抹了抹被肉脂沾黏的嘴角。
无用那泰然自若的吃相，可谓是怡然自得且让人深感意犹未尽，深得饮食真味。同样是开怀大嚼，无用便是恣意奔放且深得精髓，而雨画微则被无用骂作是囫囵吞枣而不忍直视。
无用斜睨了雨画微一眼，双眉紧蹙道：“并非师叔鸡蛋里挑骨头，饮食之道以及食物本身亦有其神、魂、志、意、魄。”
“开怀大嚼既非狼吞虎咽，亦非囫囵吞枣。”
“好好用你的鼻端嗅闻、皓齿咀嚼、舌头吸吮、肠胃舞动、脏腑感受，莫辜负了这桃隐鹿肉的精髓。”
雨画微耸肩淡然道：“师叔！尽管你说得头头是道、口沫飞溅，可我觉得饮食较之医道或武学只不过是人生的细微末节，何必舍本逐末呢？”
无用嗤之以鼻地哂道：“你可别小瞧美食这细微末节，九州八境之内的美食威力何其大。”
“五百年前，那伊尹为了诱劝成汤推翻夏桀，率先烹制了一桌好菜，直吃得成汤大声呼喊过瘾至极！”
“伊尹之后列举了一些天下至味，诸如猩唇、炙烧獾鸟、髦牛尾、象鼻、凤凰卵、洞庭江豚、东海鱼子酱、飞鳐鱼、六足碧珠惊，这还仅仅只是鱼与肉的部分呢！”
“单单调味料就有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鲈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长泽之卵。其他的主食与水果我便不说了。”
“成汤问伊尹要怎样才能吃到这一些天下至味。”
“伊尹道，除非你推翻夏朝，否则以你那领地这般狭小，这些食物的产地根本就不在你的领土之内。我这厨艺纵然再高超，没有这些食材也是变不出来的。”
“最后成汤是否真的因为这个因素而奋起灭掉了夏朝，我并不知晓，不过最后的结果确实已如伊尹所愿。”
“所以，饮食决然不是人生中的细微末节，在这一点上我绝对不会苟同！”
无用提及那九州八境的美食之时，雨画微的思念竟是如飞箭般射到远方，耳际仿若响起水洵绘临别前那幽幽之语“我也想跟公子到九州八境去看看、走走、吃吃。”
雨画微轻叹了一口气，满是感伤地言道：“即便是那天下无双的美味，倘若不能与最爱的人一同分享，我认为那美味的程度定会大打折扣。”
无用听后本想驳斥一番，但稍作思考，自己不也正是因为这般，才抛开一切回到桑蜕族的么？只是又不愿默默无言地去附和雨画微。
无用喝道：“哼，总算你这小子的见识不同于那些一般的浅薄之辈，算是跟师叔久了，受了些熏陶，没沦落为那饕餮之流。”
“天下无双的美味要和最爱的人一起分享，这一点我举双手双脚认同！”
“你这臭小子！狗嘴之中难得吐出象牙来，不过那也得先找到最爱的人才行啊！”
“人生，又岂能皆如意！”
“若我这蜀地之行不得所愿，那这世间美食与美酒，便是我新的寄托之所在，我必把九州八境给吃个彻彻底底！”
雨画微望了无用一眼，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说道：
“师叔！观你这神情，此乃师叔的寄情之所吧？”
“你这混小子，依旧如此不懂事！”无用斜瞥他一眼怒喝道。
雨画微掩嘴笑道：“且说九州八境？那魔宗所在之寂境，你真敢踏入？”
无用一跺脚嚷道：“师叔我何处不敢去？我还欲著一册九州八境珍馐饮馔无双谱以扬我威名于千古呢！”
话刚落，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个绝世恶魔之模样，瞬间就色厉内荏而气势全无。
无用如泄气皮球一般，转而自我调侃且赧然道：
“不过寂境还是罢了！传闻那寂境乃阴阳之界，要享美食也得有命在。就连昔日威震武林、号称天下第一的玄冥子，都在那魔魅跟前撑不了几招。我何必自找麻烦！”
“那避无可避之问题，速速将其解决，那不必要之麻烦，绕过去便是，此乃师叔之处事哲理！”
接着无用摇头晃脑地慨叹道：“这九州七境，我这辈子再如何也是吃不完的了。
这五百年来，因着四方往来愈发频繁，何处有美妙食物，自然也是口耳相传，迅速地散播开来。”
“那伊尹当初所提之天下至味，如今除了凤凰卵及六足碧珠鳖之外，其他已不再稀罕，纷纷坠落于江湖至味佳肴之列。”
“燔黍捭豚，炙鱼炮羊，吾心向往之。”
“白民稷、葛仙稻、仓圣菽，早成了梦幻绝想。”
“然而晴荠、青菘、绿韭、泽尊、菰白、翠薇、隐蕨、杨梅却依旧可寻。”
“我如今正盘算着有哪些食物可列入我的九州八境珍馐饮馔无双谱，日后定要带着那伊人，逐样逐样吃过去，方能不负此生！”
“将来这珍馐饮馔无双谱在九州八境之内必能一鸣惊人，到那时我定然炙手可热，忙得不可开交。”
“到时候记得莫要将师叔之优点太过张扬，免得我接应不暇。”
雨画微莞尔道：“若是仅以口舌定胜负，凭师叔这嘴上神功，或许不下于那魔魅，要写成一部饮饌吹牛无双谱，岂不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