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诸中校，你不舒服吗？”勤务兵从后视镜看出她的不适。
“比起两年前在南京集训选拨参加联合国网络维护部队时，现在的规矩算多么？”
晚饭的气氛很沉闷，阿姨精心准备的虾饺，三人都没有碰，各自喝了点粥。饭后，卓明回书房看公文，让勤务兵送诸航回家。欧灿陪着诸航走向车库。
“帆帆生日那天，听说你到隔天早晨才回来的。”欧灿一开口，就没掩饰自己的厌恶。
“那是，谁都不容易。”
待了一会儿，诸航轻轻答：“我没事。”侧身看车窗外，视线模糊不清。起雾了，哦，这不叫雾，叫霾，由于空气被污染而形成的一种气体。北京虽说是政治文化中心，但环境真的不是太适合人居住。
“如果我一直缓和不了呢？”诸航赌气道。
“是不算多，但是人都是有底线的，我现在厌倦了这种危险性、机密性和带有太多强制性的工作。”诸航抬起头。
“十万美金？”诸航使劲吞下一口口水，突然浑身发冷。
“行，不打扰你们，我让阿姨准备开饭去。”欧灿脸一黑，转身就走。
欧灿一时语塞，瞪着诸航，胸口起伏得有如台风过境的草地。
“其实我不失望的，从一开始，我就对你死心了。”欧灿气得浑身直抖：“我不心疼绍华，他是自作自受。”
“一直缓和不了，那就不全是绍华的问题，你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卓明“啪”地拍了下桌子。
那段时光呀，诸航低头不语。一开始，因为学历低、理论知识差，又受不了体力训练的苦，还牵挂着小帆帆和首长，一度，她想放弃。夜里，悄悄给卓明打电话，说了许多丧气的话。卓明说，行，我找人现在去接你。但是，你确定要这样做吗？她握着话筒，看着墨黑的夜空。那是二月的江南，春寒料峭，她的嘴唇在抖，心也在抖。放弃吗，把所有的压力都扔给首长，她躲在他的羽翼下。不，我能撑下去。她听到自己这样对卓明说。如果想要幸福，就必须付出努力。她要和首长并肩站立，比翼双飞。然后，真的就撑过去了，守来了和首长、帆帆的团聚。
“不选，哪天心情好，就哪天去。我和帆帆奶奶是两种人，我的快乐方式，你是不能理解的。”这菊香真的太浓郁，熏得鼻子痒痒的，感觉一个喷嚏卡在中间，要出来又出不来，眼泪都出来了。
“大首长，你最疼我，一定会帮我，是不是？”诸航对着卓明，撒起娇来。
诸航紧抿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不然嘴巴一张，她怕最先出来的是哽咽。
诸航俏皮地吐了下舌：“大首长火眼金睛，呵，我今天找大首长开后门来了。”
哦哦，十万美金，六十多万人民币，话说美元贬值得太厉害了。佳汐给她去哈佛的生活费，首长说那是她和佳汐之间的交集，收下后，从前彻底结束，他和她重新开始。“帆帆奶奶，你不像会是诬蔑人的人。那时，我和首长已经结婚了。《婚姻法》规定，婚后的所有财产，夫妻双方共享。不谈十万美金，首长的所有都是我的。他送我的新年礼物是一块三十二万的月相表。说起来真有点败家，不过我很感动。首长他已经成年n久了，大首长和您教子有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懂的。你认为呢？”
勤务兵来了，把车从车库中开出来。
“你只是诸中校，我不帮。你是诸中校，又是我的孩子，我更不帮。我不能看着你胡来。工作不是请客吃饭，想来就想来，想走就走。日后，帆帆长大了，说起这件事，你让他怎么看你？”卓明严厉地板起了脸。
“这是怎么了？”下班回来的欧灿冷冷地扫视着两人：“有话好好说，发什么火。”
“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生活，不辛苦难道是庆幸？”欧灿恨恨地说道。
“做父母的是该疼爱孩子，但是明知孩子在犯错却不阻止，那不是爱，而是害。航航，你回家多想想爸爸的话。”卓明重重地叹了口气。
听说，听谁说？诸航含笑回道：“我去放松了下。”
“你错了，首长他爱我，不然干吗娶我？”
“不帮。”
诸航扶着车门上了车，坐下来时，才发觉两膝抖得厉害。脸部神经抽搐，勤务兵以为她在微笑。
歌声清脆、悦耳，自行车的车轮欢快地转动着，帆帆笑起来，一点皮，一点坏，怎么看怎么可爱……正在快乐成长的帆帆，如果……泄露出去的不只是十万美金的事，接下来会不会就是有关帆帆的身世……
诸航讨厌艺术男，但如果帆帆是，她就觉得能接受。
诸航耷拉着头，沮丧到想哭，她表现得又那么明显吗，为什么成功和大首长一眼就能读穿她呢？
“航航，你动机似乎不良。”卓明深深地凝视着诸航。
“嗯，我不想对帆帆奶奶撒谎。”
“大首长，你洗过脸后，要练会字才吃晚饭吗，我给大首长磨墨去。”诸航朝厨房瞟了一眼，凑到卓明耳边：“阿姨今晚做了虾饺，说没你的份，吃饭时，我悄悄分你一半。”
“在帆帆满月时，绍华没给你十万美金？”
“绝对没有的事。我是个自由散漫的人，部队规矩太多，不适合我。”
十万美金，只有她和首长还有地下的佳汐知道，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包括诸盈，佳汐也不会从地下跳出来满世界嚷嚷，那么，只有……诸航按住胸口，像是有万箭穿心那般疼。
诸航倔强地把头转向一边，似乎即使卓明不帮，她也会执意如此。
诸航傻了眼。
“你……真是大言不惭！”
听完诸航的话，卓明没说话，去洗手间擦了把脸，脱下外衣，袖子卷到腕口。“是不是绍华做了什么浑事，让你难受了？”
“帆帆奶奶觉得首长过得很辛苦？”喷嚏终于咽回去了，鼻子酸酸的。
首长还没回家，车库的门敞着，厨房的灯、唐嫂房间的灯亮着。帆帆骑着自行车在院中一遍遍地转圈，嘴里在唱着：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这里有红花，这里的绿草呀，嘀哩嘀哩……这是从电视里的儿童节目里学来的儿歌。最多听过两次，帆帆就能跟着旋律唱出来。不只是画画，和艺术有关的，帆帆都会格外热衷，这也是与生俱来的。命中注定，帆帆会是一个艺术男。
诸航想辞职，她查过有关规定，现役军官没有辞职一说，只有转业。转业必须先打申请报告，由上级主管部门党委研究审定，不同意就不能离开。诸航琢磨了下，她现在如果把转业报告送上去，百分百是会被拒绝的。想来想去，只有卓明能帮上她的忙。
“绍华想摆脱你的，但十万美金填不了你的口，你很贪婪。”欧灿鄙夷道。
诸航同情地点点头：“原来大首长也有委屈。”
“但是我会给你一个漫长的假期，等到你心情缓和后再上班。”卓明放软了语气。
“你挺会选时间呀！”欧灿被诸航懒懒的态度激得火冒三丈。
路灯穿过重重迷雾照下来，勉强能看到百米外，晚下班的交通高峰已过，车速不算太慢。
“我教育自己的孩子，你插什么嘴！”卓明一腔火气朝欧灿喷去。
“不要说出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话。”卓明不动声色拧了下眉，航航没开过口向他要求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口吻，必然是在心中斟酌过千遍，考虑了又考虑，她是慎重的，不是一时的冲动之语。
一老一小，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她很不舒服，不舒服得像要死掉。死了，也许才是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