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偌大的后座被帆帆一个人占去，诸航只得坐在副驾驶座，首长自己开车。帆帆没什么看过夜景，一束霓虹闪过车外，他都惊喜地跳起来：“妈妈，什么？”
帆帆举手与卓绍华击掌：“好！”他知道裁判是什么角色，正式的篮球比赛有几个人，这些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诸航就一遍遍地讲解过。“爸爸，加油！”
那些岁月，青涩、甜蜜、懵懂、快乐、无奈，无法复制，不可代替。
“我今天在想事情。”帆帆认真地回道。
帆帆笑了，蹦着跳着，又去玩了。嘴里还在哼着：“妈妈好，帆帆好，爸爸好！”
“我虽然很少打球，不见得会输给你哦！”卓绍华舒展着手臂。
“哦，帆帆想什么？”
可能她曾怨过他，可能她曾恨过他，但她也曾倾尽全力珍视过他。他走了那么远，变了那么多，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周师兄，她却从来没有对他恶语相向过，更没有诅咒、谩骂过他。
卓绍华偏过脸，看着帆帆：“告诉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时间，慢得像在严冬等待春天，一分一秒都很难挨。
帆帆含着手指：“妈妈，看！”他指着一幢高耸的大楼。
宁檬说，周师兄以后会娶一个比她强百倍、千倍的女子，让她呕死。
“换身衣服吧，别让师弟师妹们笑话了，给帆帆做个好榜样。”卓绍华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不容反驳。
诸航没吃晚饭，洗了澡就进书房了，她叮嘱唐嫂给帆帆洗澡、哄帆帆睡，她今天要熬夜，不要打扰她。
“为啥不给妈妈加油？”
诸航嘴巴张了张，想喊回他，最终没有出声。
诸航哀求地看着卓绍华。她不能在帆帆和首长的面前，心神被另一个男人占去，可她却又控制不住。
诸航缓缓地睁开眼睛，走到角落里，把球抱起按在心口。陪她打球、玩游戏的周师兄，扔下她独自去哈佛的周师兄，回国后对她表白的周师兄，不甘心认输诬陷她是黑客的周师兄……
“那是播放《喜羊羊灰太郎》的地方——中央电视台。”
她将篮球放进了文件柜中。
诸航点头。
那一天，她等不到了，看不到了。现在，他再次把她给扔下了。又是美国，万恶的资本主义，叫人怎么不恨它！
帆帆抱着大球过来：“爸爸，给！”
……
“首长，我……”她想快快地把他们打发走。
诸航深吸两口气，握住小手。温暖的小手，绵软的小手，像夏夜清凉的晚风，习习吹荡，拨去她头顶上空灰暗沉重的云彩。
“那个是人家编的故事，骗人的。”诸航抱了几次帆帆，手臂完全使不上力，她只得牵着他的手。
国防大学有去军区大院的班车，同车的都是认识的人。诸航坐在最后，听着别人谈笑风生。她感觉车里的自己只是个壳，灵魂支离破碎地在空中飘着。头像有千斤重，什么事都想不了、想不动。
帆帆蹲在一人高的盆景树后面，双手托着下巴，安安静静。看到诸航，两只手臂张开像迎风的翅膀。
“首长，不要打了，散散步吧！”围着篮球场走两圈，腿也累，心也累。夜风渐渐大起来了，树枝刷啦刷啦方向一致地摇摆着，天上的云走得很快，气势有点吓人。
“妈妈会和帆帆永远在一起，是不是？”帆帆问道。
门再次被推开了，卓绍华抱着帆帆站在门口。
“今天，帆帆给爸爸妈妈做裁判，谁输了，就刮个鼻子。”
卓绍华让帆帆坐在球场边，那儿有个简易的小亭子，可以挂挂衣服和包，下雨时能挡挡雨。恰好，又挨着路灯。球场是暗的，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亭子里的一切。帆帆太兴奋了，他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学校，好多好多的房子。
“妈妈要专心做事，不需要陪。”诸航说道。今晚，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写编程，把全世界关在门外。很多很多的事，留到明天再面对。
吕姨晒了一竹匾的杏仁，说是今天刚从农贸市场买的，晒干后，磨豆腐吃。
帆帆圆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好一会儿，他低下头，抱着画笔和纸出去了。那小背影上写着无比的委屈和伤心，仿佛真的被抛弃了一样。然后，在门口，他期盼地回了下头，踮起小脚，帮诸航给门带上。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随周师兄沉入了大西洋中。也许成了一粒水珠，也许水珠被阳光蒸发，飘到空中，变成了一朵云、一阵风。
北航刚开学，冷清多日的寝室恢复了喧闹，餐厅、教室、图书馆灯火通明，球场上难得地很安静。
令人怀念的往昔，依旧埋藏在，今日的心底。
“怎么没有画画？”诸航任由帆帆小嘴吻过她的脖颈、鼻子、眼睛。
诸航打起精神，告诉他那是一家五星级饭店的招牌。这家饭店很古老了，世界各地都有它的分店。
“妈妈真棒，什么都知道。”帆帆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探过身去摸摸诸航的脸颊。
好奇怪，那么长的歌词，她一句句都能清晰地想起。
唐嫂笑着过来：“今天下午电视里播的一个剧，里面有个妈妈把孩子给抛弃了，孩子追着妈妈后面跑，妈妈都没回下头。估计把帆帆给吓着了。”
诸航一怔，头皮刺刺地痛。
帆帆磨磨蹭蹭地跟着进书房，自己拿了画笔和纸，一脸讨好的笑，向诸航保证，他只画画不出声，他要陪妈妈。
外面响起砰砰的关门声，下班了。余晖从楼群之间漏下来，霞光惊艳刺眼，一天又过去了。
帆帆大概以为去旅行，搬了很多东西放在后座。有他常玩的玩具、布偶，常吃的零食。还搬了几本书，精装的书，又大又厚实，他搬得气喘吁吁的，却不要爸妈帮一点忙。最后，不忘再带上他的画笔和纸。
帆帆大声回答：“帆帆要去妈妈上学的学校打球，以后，帆帆也会好好看书、上学，像妈妈一样。”
诸航看了看，没有力气讲话。
“我在想，要是有一天妈妈不要我，怎么办？”
打开电脑，诸航强逼自己不去看邮件。其实根本无法静心做事，想给小艾打电话，小艾和师兄去桂林度蜜月了，宁檬，现在不知在哪个餐厅醉生梦死。诸盈？不，不能，姐姐会担心的。像任何时候一样，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嚼碎了，一口口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