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鱼缸在三楼的日杂区,三人一层一层地转悠上去。帆帆突然发现了什么,在车里站了起来,两手一张,要诸航抱他下来。双腿一着地,帆帆目标明确地奔向一个货架。不一会儿,就转身回来了。“妈妈,你呼呼,给你……贴!”他将手中的一包“七度空间”高高举起。
卓绍华进屋来,听到她在里面又哼着那首歌:这一生都只为你,情愿为你画地为牢,我在牢里慢慢变老,还对别人说着你的好……
成功没继续逗院长。院长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个非常宽松的工作环境。他不感恩,他重人情。
成功不上夜班,他说要睡美容觉。漂亮的医生、护士听了,俱花容失色。
成功对做官没兴趣,不然他早就是什么院长或主任了。他嫌烦,一堆的琐事,一堆的应酬,这比陪美女有趣吗?他医术是不错,他也没鞠躬尽瘁地做一位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他的随心所欲,院长们提到就苦笑。他顶着专家的名,替病人看病却凭心情。不是谁都能有幸成为成医生的病人的。但医院里的大大小小、强强弱弱、老老少少却必须承认,成功是医院里的金字招牌。
音量那么大,吐字那么清晰,能听到的人都听到了,也听懂了。
“下午联系过,这会儿,他应该在冰激凌屋等我们。”
他捏着软乎乎的小脚,想起帆帆出生后从医院回来。他错过了帆帆六个月,担心帆帆和他没感情,不顾唐嫂的反对,他坚持带帆帆睡。帆帆真小呀,仿佛都不及他的一条胳膊。他在床上不敢动弹,早晨起来身子都是僵硬的。
——她真的困了。
帆帆都长这么大了,时光真是在飞逝。卓绍华噙着笑,欣然入梦。
诸航也看到了,她偷笑,就是不说。
“我想成叔叔!”帆帆雀跃不已。
卓绍华替她上了药,让她先睡,他还要再看会儿资料。这事是他们协助工信部做调查,诸航写的资料可以交差,但是他很真切地感觉到强大的危险扑面而来,一时又无法描述。他要静下心,从头至尾理一理,再对比韩国那件黑客事件。
睡时,都快午夜了。今晚,他还和帆帆睡。诸航睡得很痛苦,身子蜷着,双手捂着肚子,眉紧皱。他想可能是晒伤疼,又上了一遍药,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她故意放慢脚步,与那一大一小的男人划清界限。可是,隔个十步,就有人大喊:妈妈,快点!
这天吃完晚饭,卓绍华开着车,带着诸航和帆帆去超市。超市的冷气开得足,里面挤满了纳凉的人。诸航推了辆购物车,帆帆坐里面,两人在货架间钻来钻去,笑声把货物都震得直摇晃。卓绍华嗓子都咳哑了,也没一个人理睬。
普通的剖腹产手术,成功已很久不做。他对那张令男人双膝发软的脸也不屑抬眼,他喜欢全天然,不稀罕后期加工的组合产品。
两包甘蔗园的益母红糖,营业员另外又推荐了红枣糕,说许多模范丈夫在妻子特殊的日子里都会来买。首长和帆帆听得直点头。
“你来做?”卓绍华问。
院长就差在他面前老泪纵横了,他不是追星,而是这颗星对医院有恩,曾经捐过一大笔款子购买多套先进的医疗器具,现在人家又许诺还会捐款。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来,我们去给妈妈再买点别的。”
半年前,病人在某个国际电影节上捧着奖杯,接受中外记者的采访。她身穿热带风情的长裙,笑容如艳丽的夏花。她说这奖杯只能代表从前的努力有所回报,现在她又要重新开始。她决定息影一年,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丰富自己。各大时尚杂志隔三岔五就会登几张她在不同国都的靓影。这月的期刊,是她在尼泊尔看雪山,戴雪镜、风帽,穿得像只熊。
鱼缸也买了,配了几颗形状好看的石子,帆帆很兴奋。买单时,看到一个孩子手里握了只蛋筒,帆帆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爸爸……”他趴在卓绍华的耳边轻轻地叫。
吕姨另外挪了两盆海棠花放在太湖石旁,也不觉着突兀。是卓将和两个勤务兵一起搬的,帆帆在后面帮着使力,拳头举得高高的。卓将告诉帆帆,睡莲爱安静,不喜欢人经常打扰。那鱼呢?帆帆问。我们要给它们换一个新家。卓绍华回答。
院长呼吸急促:你……到底做不做?
成功挤挤眼,难说,她老公不是比你年纪还大吗?
坏家伙记性咋这么好呢!想哭!
成功的医院离超市不远:“他今天是夜班吗?”诸航问。
诸航心中已是泪流成河!她真的真的觉得做个女人挺——不好。
成功俊美依旧,还多了个头衔。同事们现在都尊称他为成理事。上次在上海的生殖学会议上,成立了个生殖学研究协会,大家一致推举成功做理事长。成功盛情难却,腹诽道:你们还不是指望着我冲锋陷阵地去拉赞助款,我真有那么德高望重?
医院的vip病房,昨天一层都给人包下来了,电梯口、楼道处,各有两名戴着墨镜的大汉守着。进出的医生、护士都签了一份保密协议,对里面入住的病人情况不得向外界透露一个字,违约金是个天文数字。这样的“马关条约”,医生、护士却甘之如饴地接受。
一年里也有一两次例外。
成功冷笑,她现在是像只熊,肚子太大,里面装两只小熊呢!鬼晓得那些照片是哪个替身拍的,再ps上她那张脸。这世界真是没救了,假作真时,真亦假。
第二天,诸航一起床就心情大好。
帆帆眉头皱着,妈妈为啥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
院长急得面红耳赤,我这把年纪,迷一个孕妇,我……我变态呀!
“没有啦,我困。”她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接着,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这几个都是真的哈欠。
听完吕姨的汇报,诸航进了洗手间。
“哎哟,都有些日子没见着成流氓,大概被岁月摧残成一糟老头了。”诸航龇着牙坏笑。
善意的笑声哗地笑成了一团。有人在夸:宝宝真懂事哦,体贴妈妈呢!
这事,要怨首长的,他让帆帆看管她。她恰好有“客”来访,刚在马桶上坐下,卫生巾拆了一半,他进来了。她只得瞎编:妈妈碰破了皮,这个是创口贴。贴了,就不呼呼啦!
帆帆横在床中间,薄毯给踢了,背心褪到了胸口,白白的小肚皮露着,双手呈投降之势。他轻笑摇头,将他抱正,盖上被,再慢慢地躺下。啪,胖胖的小腿搁在了他的肚子上。
打开窗户,晨光和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时,发觉太湖石边的荷花缸给挪到杂物间旁的角落,不特意找,还发现不了。
诸航闭上眼祈祷:万能的上帝,赐我一件隐形衣吧,让我消失,立刻,马上。不然,我会因羞窘而死的。
“妈妈?”帆帆嫌自己不够高,连脚也踮起来了:“贴……创……口贴。”
“谢谢帆帆!”风度卓然的还是首长,落落大方地接过“七度空间”,郑重地放进购物车,再亲亲儿子:“你比爸爸做得好,爸爸要向帆帆学习。”
你在找理由,你就是迷上她了。成功促狭道。
卓绍华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几秒:“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诸航噘起嘴巴,抓抓头发:“我另有任务。”
“咱们找成叔叔买冰激凌去。”卓绍华拍拍帆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