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可她终究还是抛下了他
乾元寺。
后院禅房里，玄清盯着流萤的眸子满是慈悲， “施主，你先好好想想，贫僧稍后来再来寻你。”
流萤抿唇点头。
目送玄清大师离开，流萤看着禅院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出神。
春日天气转暖，银杏树上已经发芽，黑色的枝干上长出的小小新叶宛如一把把嫩绿色的小扇子，远远看去，是那样的生机勃勃。
她本以为自己是干枯的枝干，被困在这个春日，再也没有发芽的机会；可命运眷顾了她，给她让她再次可以生根发芽。
虽不知道自己此去会在何人身上、会在何处活过来，活过来之后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但玄清大师告诉她，她会有一个很爱她的父亲。
可要不要放下过往二十一年、两辈子的记忆，她很犹豫。
心中当然也有割舍不下的人。
萧逸，她二十一年的短暂生命中唯一动过心的人，她这异世灵魂在她人身上醒来时，于他而言昔日的沈流萤就已经死了，他会有他自己的生活，会有他自己的家庭。而假借别人身体再次活过来的她，于他而言只会是个陌路人。
流萤压了压眼皮，脑海中又蹦出了顾恒。
顾恒，来此间生活两年，他待她虽常常毒言毒语，但平心而论，他却是少有的待她极好的人。但……
流萤揉了揉眉心，又想起今晨顾恒非要娶她时那极执拗的样子；而她又从罗裳坊翻窗逃走，她猜此刻他正在焦急地寻她。
确然，京城里，顾恒正带着侯府的人沿着出城的路一路搜寻。
夕阳西斜，路上皆是出城、入城的匆匆行人，顾恒骑在马上，哪怕是略相似的身形，他也会驻马回缰……可无论身形多么像她，却都不是她。
“沈流萤，你到底在哪儿？”顾恒在心底怒吼，“你纵然不嫁给我，也不该如此惩罚我！”
和煦的春风带来醉人的花香，顾恒抬眸，看着西边的斜阳，晚霞无限温柔，天际彩云朵朵，他蓦然记起，昔日也曾和她躺在屋顶上，数那西边的云朵。
可她终究还是抛下了他。
再垂眸时，微敛的眼皮拦住了眼眶中汹涌的泪意，顾恒紧紧攥住手中的缰绳，开始自责昨夜为何没有顺着流萤，倘若顺着她，她也不会这般逃走，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还可以陪着她。
可如今，一念之错，步步皆错。
他在心中暗道：“沈流萤，回来吧，我不会再迫你嫁我了，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会好好陪着你……”
夕阳即将坠落远山，玄清再次来到禅房。
盘腿坐在蒲团上后，他单掌施礼，看向流萤，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曾考虑好了？”
流萤勉强勾了勾唇，低声应道：“考虑好了，劳烦大师让我忘了前尘旧事。”
她不愿自己一个人被困在前尘往事里。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注1）
重新来过，她想要有个崭新的人生。
流萤偷偷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角，似是在向玄清解释原因，又似是在安慰自己。
“大师说过，我会有一个很爱我的父亲；两世，我都没有疼爱我的至亲，如今可以重新活过，又会有一个疼爱我的父亲，我很珍惜这难得的亲情，也想一心一意地陪伴我的父亲，不要再有别的牵绊，所以我选择忘记前尘。”
“好。“玄清凝声道，“你离开之后，你借用了两年的身体贫僧会替你还给当今圣上，尘归尘，土归土，她当有她的亲人为她供奉香火。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说罢，玄清示意流萤在蒲团上盘腿而坐，“双目紧闭，静心调息。”
流萤闭上眼睛，也在心中同系统做了最后的告别。
【系统，不论你和你们的时空管理局有多不靠谱，我都感谢你们让我多活了两年，谢谢啦~】
系统的语气也有些闷闷的，【宿主，别急，要不我在帮你查一下攻略情况？】
【不必了，顾恒对我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我亦知道自己对顾恒的心意，你不必查我都知道，我的攻略任务确定失败了，眼下与你解绑的时间比原计划早了一天，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系统仍不死心，这毕竟是它的第一份业绩，它还想争取争取，【宿主，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和尚，万一他是骗你的呢？我们时空管理局这么高维度的存在都没能帮你续命，他一个和尚就行？】
【我信他！谢谢你系统~再见吧~】
此时正值夕阳晚照，一束橙红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流萤脸上。
玄清大师念咒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流萤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丝一丝地被抽离。
渐渐地，她感觉自己好像脱离了那盘腿坐着的身体，她的灵魂好像在眼前那片橙红色的光晕中穿行，前方的一切也都好似雾里看花，什么都看不真切。
在这片光晕中穿行许久，闭眼前的所有意识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忘了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直到耳畔传来颤颤的呜咽声，那呜咽声中还夹杂着不舍的呼唤——琬儿，我的琬儿……
那声声呜咽带来的巨大悲痛几乎席卷了她，眼泪汹涌而来，她亦哭得泪雨滂沱。
此时，有道清亮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去吧，循着呼声去找你的父亲吧。”
她擦了擦眼泪，环顾四周，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远处传来的声声呼唤，于是，她循着呼声而去。
突然，她感觉到，似有滴滴水珠落在脸上，眼前的橙红光晕不再，黑暗涌入视线，直到她慢慢睁开双眼。
在她眼前，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将她抱在怀里，浑身颤抖，哭得不能自已。
“老爷，老爷！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一老妇人颤抖的声音传来，“小姐缓过来了！”
她转眸看去，一个中年老妇人弯腰站在床边，她眼中含着泪，但表情却是喜极！
见她转眸看过来，那老妇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小姐，你可吓死老奴了！”
赵晋终于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眸，看着怀中的女儿眼睛正滴溜溜转，他以为自己眼花，抬起一只胳膊用衣袖使劲擦了擦眼睛，又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女儿的呼吸，他才确定，自己的女儿缓过来了。
于是，百感交集，最终化作带着哭腔的一句“我的琬儿，你，吓死为父了。”
[流萤]亦是怔怔地看着赵晋，一双眼睛写满疑问，有些苍白的唇瓣中低低唤出：“父亲？”
若不是那疑问语气太过明显，赵晋也发现不了异常。
“你不认得为父了？”
（注1）语出自明代，袁了凡的《了凡四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