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灵魂出窍,冬至以前想不通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如今却是切身体会到了。
她游荡在黑沉的空间之中,睁不开眼,脚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处,整个人都像是被水球包裹着,那种浸入水中有些恐慌的感觉。
一道陌生女声在耳边响起,“这天底下当娘的都疼孩子,你怎么就……唉!”
这是惠妃的声音,冬至脑海中居然自动对上了名号。
随着思绪翻涌,眼前白光乍现,刺目过后浮现在她眼前的是熟悉的环境,这是她呆了半个月的卧房。
惠妃一身暗紫色宫装端坐在床边,身旁头顶羊角辫的小姑娘表情怯怯地攥着她袖摆,脸上是肉嘟嘟的婴儿肥,估摸着只有三四岁。
冬至视线又落在床上面容枯槁的女子身上,自孕期反应开始,这人就没吃过几口好饭,说是用参汤吊着这条命也不为过。
女子下巴被削成了尖,面颊凹陷,眼底发青,但还是能看出原本五官精致柔和,让人一眼瞧过去不免会想:这若是不曾怀孕,会有何等颜色。
冬至记得这双眼睛,她穿到这个陌生朝代时就照过镜子,铜镜中“自己”面容惨白消瘦,但那双眼睛亮如珠光。
可如今坐在床上的消瘦女子,眼中一团化不开的愁,不过三七年华,却犹如迟暮老人,充斥着日落前的灰败。
惠妃也不是个擅长宽慰人的,本就是受了德妃委托,才亲自跑这趟领八公主过来瞧瞧,可这说了半晌见人还是如此呆愣,心里不由得有些窝火。
但人都这样了,她就是有气儿也撒不出去,无奈叹了口气:“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儿女想想,又何必要糟践自己,平白惹了主子爷不快。”
冬至听到这番话皱了皱眉,知道惠妃本意不坏,只是在大环境下生长,思想根深蒂固,说这番话也是想劝人振作起来。
但对于张雅冬至来说,这些话就是利刃,只会在结不了痂的皮肉上划上一刀又一刀。
果不其然,床上女子神色抽动,搭在肚子上的手无意识攥成拳。
人比黄花瘦,肚皮却是高耸着,好似那不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只是一团寄生在肚皮上不停吸取母体营养的瘤子。
诚然,冬至很敬重生命,对小孩也没有厌恶反感的情绪,但此刻对着鼓起的肚子,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不适。
惠妃费尽口舌,也不见床上的人有什么反应,只觉得心中无力感爆棚,揉揉太阳穴起身道:“本宫宫里还有些上好人参,一会儿差人给你送些过来,你好生歇着吧,莫要再拿自个儿肚子撒气了。”
冬至好似看了场走马灯,又看着原主怀胎十月后忍受着宫缩的阵痛被送进产房,九死一生产下女儿。
产房里充斥着血腥味,昏黄烛火中,接生嬷嬷兴高采烈抱着孩子出去领赏。
明明是这样吵闹的环境,冬至却还是清晰听见了凌乱床榻上,那如同慢拉风箱的呼吸声。
——一声,两声,三声……
“终于到头了啊……”
二十八岁的张雅冬至满脸病容躺在床上,费力扯扯嘴角,弥留之际眼泪滚落到嘴边,咸苦在嘴中蔓延,嘴里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呢喃,“下辈子,再也不愿托生成这女子了。”
“罢了。”她又笑,眼睛被氤氲出几分水光,倒映着明亮烛火,“当个女子,也没什么不好。”
“错的……又不是我。”
“错的又不是你……”冬至抿唇轻声附和,目光不移看着对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缓缓阖上双眼。
她重重吐了口气,跟着闭上眼睛:黄泉路上可要走慢些,别投生在这里了。
*
永寿宫后殿。
外头天色不知何时悄悄暗了下去,这屋里采光不好,春月送走太医后,又翻出为数不多的白蜡点上。
床上躺着的人双目紧闭,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秀眉紧锁,火盆在边上烧得正旺,烤得平日里苍白的脸颊都泛起了薄红。
冬至是硬生生被热醒的,她后背浸湿了大片,再猛地睁开眼一瞧——脚边放着好几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身上居然还盖了两床棉被!
天知道这才刚十月份啊!
“主子!您可算是醒了!”春水听见动静扑跪在床边,眼泪开闸放水般往下泄,语气激动,“呜呜呜呜呜主子您方才突然晕过去,可真是吓坏奴才了!”
冬至只觉得汗流浃背,清了清嗓子找回声音,吐了口浊气道:“春水啊,我觉得我可能有点热。”
“啊?”春水这才借着烛火看见自家主子居然满头大汗,眼泪顿时挂在眼眶要掉不掉,语气悻悻然,“奴才方才见您一直抖,还以为是……奴才这就给您撤下去!”
冬至:“……”
她那是气的。
春水有些心虚地拿出汗巾隔在她后背,之后才撤走汤婆子,又将两床棉被改成一床。
冬至从蒸笼里脱离出来,靠在床边用棉布擦拭汗水。好悬,差点被这沉重的爱热晕过去。
春水跟个犯错小狗一样,举着温水一脸讨好地笑:“主子,您喝水。”
冬至接过水喝了口,将落到嘴边的“谢谢”硬生生咽回去。
想起刚穿来那几天,春水给她喂参汤擦身子时,她便随口说了句谢谢,谁知这姑娘当场就跪了下来,还小心翼翼询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冬至吓得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表演一个‘夫妻对拜’,深刻认识到这不是什么社会主义后,她也只能当个没素质的人了。
那头春月拨开帘子探身进来,恭声问道:“主子,药已经煨好了,可是要现在喝?”
冬至摸摸有些干瘪的肚子,问:“有吃的吗?”
午膳她就喝了半碗粥,灌的那半肚子汤药,也就是解个手的功夫,这会儿松懈下来就只剩饥饿了。
春月点头应声:“有的,奴才这就去端来。”
冬至上辈子在医院那几年,吃过最多的就是各种粥,怎么着也算个吃粥行家,所以春月刚举着红木托盘进来,她鼻尖就嗅到了一股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香气。
肚子咕咕响了声,她两眼凝着托盘上的白瓷盅子直放光:“今天换粥了?”
“主子您昏睡时太医就已经瞧过了,说主子您如今没什么大碍,比起从前身子还好了不少,可以适当在粥里添些温补的。”春月笑笑,边说边将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这倭瓜鸡丝粥是小贵子刚从膳房提来的,还温着呢。”
御膳房最拿手的就是熬各种粥,里头南瓜熬得软烂,鸡肉被撕得细细的,不刻意去搅动勺子都瞧不出加了鸡丝。
因为上头德妃特意嘱咐过,所以最近在吃食方面,御膳房到没怎么糊弄她这个失宠的庶妃。
毕竟她吃得也少,又都是些御膳房常见的粥,不用特意开灶,御膳房那群人犯不着没事给自己拉仇恨。
总之穿来半个月,冬至终于吃上除了白粥和参汤以外的食物。
人在享受美食的时候是最幸福的,那是一种不用想接下来该干什么,只需要专注满足味蕾就能产生多巴胺的满足感。
屋里正气氛融洽吃着粥,小贵子猫着腰悄摸着走进来打了个千儿,说:“主子,御前的梁总管刚递了话来,皇上这会儿在徐答应处,约摸着是要过来瞧瞧的,让您别忘了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冬至喝粥的手微顿,咽着食物含含糊糊道:“就说我现在病的起不来身了,不方便。”
什么狗皇帝,当这是粉丝见面会呢?见完这个还要见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