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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左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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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靖言抿了抿嘴唇,“谢谢你惦记着,来看看我。”她客套谨慎,更显得疏远。

    “好吧。”她凄凉地笑了笑,“是我自己烧糊涂了,想得太多了。你说过,人想的太多,就庸人自扰了。谢谢你来陪我坐坐,我真的很开心。”

    她抬起头,怯怯地望着他。

    傅昭阳一时语塞,只是轻轻叹了一声,身子向前微探,双手交握,小臂支在膝盖上。

    他是真的漠不关心,还是故作冷淡?莫靖言想着想着,头又疼了起来。

    她点了点头,“我以为,你会来的。我一直都……”她有些哽咽,“那么相信你。”

    何仕也看到莫靖言,但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莫靖言心中气结,扭过头去,“要去就去吧!有多远就走多远,以后也不要再回来啦!”

    邵声走后,刚刚中断的话题,两人此时都不想再提起。傅昭阳沉默着,脚步沉重,背脊似乎也不如平日挺拔,仿佛生病的那一个是他。莫靖言心中不忍,走到宿舍楼下,轻声道谢,又嘱咐道:“看你也累了,这几天换季,生病的人多。你也好好休息,做实验写论文都别熬太晚,不要像我一样生病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晕,休息两天就好。”莫靖言摇了摇头,“你要准备毕业答辩什么的,先去忙吧。”

    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莫靖言心情低落,眼神瞟向一旁。

    “可以回去了吧?”傅昭阳问,“等我给少爷打个电话,告诉他咱们先走了。”

    傅昭阳依然在微笑,但眉梢垂了下来,似乎无比沮丧。

    “他说,傅队和莫莫的事儿,是他俩的事儿,给他们时间慢慢解决。其他人都别掺和。”

    他喊了傅昭阳一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让你说对了,骨科今天没开门,其他科室不给开红花油。外科倒是给了伤湿膏。真是千奇百怪,看来还得再跑一趟。”然后他好像才发现旁边的莫靖言,向她笑了笑,“听说你发烧了?多喝点水,吃点水果。”

    “对不起……”他声音干涩,“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说话之间,两人走到输液室门外的走廊上。莫靖言抬头看着傅昭阳,他面色平静,但眼神里写着关切和探询。

    “还冷呢?”邵声问。

    他攥紧了拳,又松开,语气平淡,“不可以……合同都签好了。”

    醒来之后莫靖言去了校医院,医生诊断为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开了左氧氟沙星,让她连着三天来输液。室友们下午还有课,莫靖言拿了一本书,一个人坐在输液室的一排座椅上。房间里人不是很多,有两三个学生,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午暖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照得人昏昏欲睡。

    “莫莫……你不要这么拘束,我也并没有太多想法。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昭阳哥,对不对?”他笑得有些无奈,“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医院里。”

    邵声反而笑了,“看你,精神头好像比昨天足了呢,都有力气说狠话啦。”

    “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傅昭阳收好手机,“你先回去吧,我去送莫莫。”

    邵声点了点头,望着侧身的莫靖言,扬扬下巴,“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啊。”

    邵声听着她低声喃喃,神色委屈难过,心头一热,忍不住伸出左手去。手臂在半空画了个圈,又放下来,紧紧地握着,指关节微微泛白。他说:“莫莫,你在说什么呢,我哪有躲着你?”

    “是啊,他说有点抻到胳膊,想去开点伤湿膏和红花油什么的。”

    “哦……”她有些失望,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否想要见到邵声。

    “你是说,那天你一直等到下雨?”

    莫靖言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什么观世音?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我哪儿有?别人不清楚,咱们寝室的人也清楚啊。我和昭阳哥早说得明明白白了。”莫靖言委屈,虚弱地辩解着。

    莫靖言应着,说了句“再见”,重又低下头来。事情都和想象的不一样,本来以为傅昭阳出国后,自己和邵声可以循序渐进,哪怕等上一两年,等到过去的事情都淡了;而现在忽然情景调换,她心心念念的人要去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角落。她多希望自己此刻有楚羚一般的执着与张扬,然而若非发烧时有一些神志不清,恐怕刚刚那几句话也说不出口。邵声平静以对,她便不知还要再说些什么,只能低下头来,掏出纸巾,擦了擦眼角。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坐了良久,直到点滴将尽,傅昭阳起身唤了护士拔针。

    莫靖言有些疲倦,缩在椅子中,扯了扯披肩。她一只手无法系紧,邵声转身,不发一语,帮她把披肩拉好。

    邵声在门口转身,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翕动嘴唇,终于还是没说出半个字。

    “本来,是应该我来照顾你的;现在成了你这个病号叮嘱我。”傅昭阳弯了弯嘴角,笑容中有一丝落寞,“你心里那个人,他对你好不好?你不想我接送你,就是,怕他会误会吧。”

    “医生开了三天的量,让我先打着,看能不能退烧。”

    “还是,我自己来吧。”她想了想,低下头来,轻声答道,“我不想,让大家对你和我的关系,还有什么误会和评论。”

    莫靖言眼圈一红,抬头望着他,“你真的,还是要去巴西啊?”

    邵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的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端,莫靖言左手的手掌就放在他右边袖口,细长的指头轻轻搭在他小麦色的胳膊上。她的指尖柔软而冰凉,像小猫的凉鼻头贴在皮肤上。

    邵声忍不住伸出左手,轻轻搓了搓她的手指,哑哑地说:“以后再不能这样,不值得,要好好照顾自己。懂吗?”他顺势托起她的手,放在扶手上,将右臂抽了出来,踌躇片刻,“我得走了,还约了人谈事情。”

    来人走到她身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刚刚训练时,我听思睿说你病得厉害,在这儿打点滴,就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蒋遥摆手,“哪儿能人人都心疼,你当莫莫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莫靖言头大如斗,“千万别,思睿姐,当我求你了,千万千万别。让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儿,好不好?”

    “呵,其实,这几个月没什么联络,今天你这么说,我本来也并不意外。可是,我隐约觉得……”傅昭阳顿了顿,“莫莫,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

    莫靖言心中一滞,有些心虚地问:“他还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学她的样子,也托着下巴。莫靖言转头,看见邵声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我来拿红花油,正好路过,趁毕业前再享受一下公费医疗。”他说,“看你无聊地望天,就陪你坐会儿吧。”

    蒋遥应了一声,戴上耳机继续听歌看书。思睿有些不甘心,凑到莫靖言耳边问:“你对以前的事儿还觉得委屈么?对傅师兄有什么要求?要不我让何仕帮忙,请少爷转告他一声,说和一下。”

    “我就是和你念叨一下,怕你不好意思开口,憋着么。其实,少爷那天也说了,让我们谁都别瞎起哄。”

    梁雪宁过来打圆场,“不要争论啦,赶紧让莫莫休息吧。”

    莫靖言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不清楚是否要对傅昭阳坦承,自己心中真的有了别人。她抿了抿唇,“昭阳哥,不用太担心我。其实,你应该去找那个全心全意对你的人,就好像,楚师姐。”

    莫靖言找了一条厚披肩搭在身上,仍忍不住冷地打了个哆嗦,尤其是插着针头的那只手,不知是不是盐水不断滴入的缘故,一只手凉凉的。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搓了搓指尖,打开随身带的书本。中间还夹了一张折叠的宣传单,打开来,是攀岩队去年招新用的广告,上面是在仰角上攀登,即将翻越屋檐的攀爬者剪影。那矫健的身姿越看越熟悉,莫靖言轻轻“啊”了一声。这不正是邵声?这人,还真是无孔不入,渗透到她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里。她将传单放在腿上,指尖搭在那个剪影上,轻轻地摩挲着,希望对方下一刻便能在门外出现。

    “是我说的?”邵声勉强笑笑,“我都不记得了。”

    蒋遥替莫靖言抱不平,“算啦算啦,思睿你别为难莫莫了。喜欢不喜欢的,哪儿有那么多理由?这就叫覆水难收。不如你们谁开导一下老傅,告诉他分手这么久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宿舍区,却见女生转向另一栋宿舍楼。邵声一愣,回身向操场发足奔去。雨急风骤,不多时他浑身上下便已经湿透了。邵声急匆匆赶到岩壁前,转到大屋檐下,那里也是空荡荡的,最边上的海绵垫已经有一半浸在水中。他心中焦躁,拖起一张来,用力向着岩壁扔去。泡了水的垫子沉重无比,胳膊一用力,抻得肩胛隐隐作痛。

    莫靖言揉了揉额头,“你当我烧糊涂了,在乱说话吧。”

    “那……明天几点来,我陪你过来好不好?”

    她心头一紧,正思忖着如何答复,只见邵声拿着几只药盒,从走廊转角走了过来。

    “对啊。”

    她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恼,低声道:“现在又变成好心人了,害我淋雨时怎么不说?”

    那天夜里莫靖言烧得厉害,辗转反侧,一直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第二天起来精神也不好,吃不下东西,嘴唇干裂,喝了两口粥,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到校医院去继续输液。窗外依旧是暖意融融的艳阳天,白色的柳絮漫天飘着,有几朵贴在纱窗上。她支着下巴,看着窗外一片新绿,心中空荡荡的,索性什么都不想。

    “你当时还说,命运不会眷顾每一个人。”莫靖言叹气,“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之前我用掉了太多的运气,所以现在就不能心想事成了。”

    “你倒是有个态度啊。”思睿推开寝室的门,“现在大家都觉得,是你还在吊着傅师兄。说实话,何仕他们,都觉得你……是因为以前傅师兄对你不上心,还在和他怄气。”

    那天夜里组会刚结束,导师的总结还没做完,邵声便找了借口先行离去,挑了条僻静的小路,向着岩壁小跑而去。路上一阵风打着旋吹过,卷起尘土砂石,不多时天地之间就扯开细密的雨丝。邵声加快脚步,要到操场门口时,隔了一个路口,看见锻炼的人们三三两两奔跑而出。有个女生将运动服遮在头顶,纤细的背影似乎就是莫靖言。

    思睿挽着她上楼回寝室,一路不停地询问着,“傅队训练一结束就去了吧?你们俩有没有谈谈?他明天还陪不陪你打点滴去了?”

    “也要我和何仕有那个胆量啊……”思睿无奈,“傅队最近话很少,来队里也只回答大家技术上的问题。他这么沉默,我们哪敢和他说别的?何仕都不敢。他有什么心里话,大概只会和少爷说。我们看傅师兄那样子心里都不好受,莫莫,你就一点都不心疼他么?”

    “哪儿有那么多心想事成呢……那不成了神仙?”

    “我……”莫靖言低下头,“其实,你会回来的,是吧?也就是两年的合同么。时间很快,我可以等……等你回来再一起去野攀。你说得对,又不是要上战场了。你会回来,再回来就不会躲着我了,对不对?”

    “还要打几天?”傅昭阳问。

    莫靖言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落寞身影,心中也不好受,在宿舍楼外的花圃前定定地站着,叹了口气。恰好遇到思睿搭着何仕的自行车回来,她眼尖,开心地叫着:“那是傅队吧?雪宁她们本来想去校医院接你,我就说傅队听了我的话,一定会去的。”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是……”思睿顿了顿,“大家都觉得,你身边又没别人,现在傅师兄那么重视你,楚师姐也要出国了。你俩还有什么隔阂?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真的,不可以不去么?”她哀求地凝视着邵声。

    这个其他人,也包括你自己么?莫靖言揣测着邵声当时的语气,心中酸涩。她想起刚刚和邵声在医院走廊里的仓促一面,他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客套地寒暄,没有半分额外关怀。

    “打点滴的这只手很凉,可以……放在你胳膊上么?”

    莫靖言心中一滞,“少爷也来校医院了?”

    “过去,就是过去了啊……”莫靖言心中只有一个理由,此时又难以启齿。

    果然,有人走到门前,被护士拦了下来。他指了指垂头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我来看她,莫靖言。”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熟悉的声音,忙抬起头,慌乱地将传单塞回书里,“啪”地合上。

    莫靖言浑身乏力,无法应付她一连串的问题,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都是你,这个小间谍。”

    他叹了一口气:“全心全意。呵,当初你就是觉得我不够全心全意,所以才离开的吧。真是,咎由自取啊。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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