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女蛊师
那只手忽然颤了一下,黑色的粉末从指缝里流了下来。过了一会,那小丫头才道:“王上,姑娘说今天有人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消息,如果顺利,您将得到两个甚至以上厉害的蛊师。您说的那个姑娘,也会是其中之一。”
当下他乖觉地跟着下人走,痛快地洗了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澡,然后换上崭新的衣服,忐忑不安地去参见那人。他早听下人叫那人沈大人,所以也跟着这样叫他,恭敬地跪拜。
维可心头突突乱跳,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反正他也已经豁出一切了,当下毫不犹豫大着胆子跟那人进了衙门。
惠王几乎是立即就想起花九千那张妖娆绝艳的容颜,他挠了挠下巴,笑道:“倒是有的,那女子……朕从来没见过那般人物!怎么,是她下的么?”
那人死活都不放手,硬是把告示撕下来攥在手里举高,然后嘶声叫道:“我认识蛊师!我知道有厉害的蛊师!我愿意报效朝廷!我誓死效忠!”原来那是一张重金聘天下蛊师的告示,惠王御笔亲题,所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沈大人本来只是随意看看,谁知那挂坠却是用一块黑色琥珀制成,上面刻着精致的文字,对着阳光一看,那些文字竟然闪烁着幽幽绿光。他也算有些见识的人,自然明白这个祈福的道具蛊是高级货,可见维可说得不假。他心头暗喜,把琥珀还给他,一面笑道:“我姑且相信你。快点吃,吃完了便要进宫见大贵人。是福是祸,就看你运气了。”
是的,他进了皇宫,惠王的宫殿。在马车上的时候,他的心就要跳出胸口似的,怎么抑制都没用。他也见过不少华丽的房子,本来以为皇宫也不过是更大一点的房子罢了,可是等到了皇宫,车门拉开的时候,他还是震惊了。原来,大这个词可以无极限。马车停在一片空旷的前庭,远远望去有一栋五彩的宫殿矗立,这样的对比,令马车看上去无比渺小,人也更如同尘埃一般。
沈大人沉吟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这个人的话值不值得相信,值不值得带他入宫。万一上面那位脾气古怪的不喜欢,未免得不偿失。
青衣人见他说得诚惶诚恐,再想想一个乞丐就是天给了胆子也决不敢欺骗朝廷,当下不由放柔了面色,说道:“你若真认识厉害的蛊师,我便饶了你。你叫什么?”
维可乖乖把那个琥珀放在台阶上,没一会,只听帐子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帐子被一只手轻轻拨开,那只手拿起琥珀,摩挲良久。维可粗粗瞥了一眼,只觉那只手柔软纤细,应该是个年轻女子的手。他心头乱跳,忍不住匍匐下去。
维可很想摇头,可是肚子发出的饥饿声却让沈大人莞尔,他朗声道:“来人,上饭!”
维可在狼狈流浪的时候,以为自己会这样萧条地死去。他再也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自己梦想中富丽堂皇的地方。
惠王想了一会,才道:“是姓花吧……叫什么千……?啊,花九千。”
众人还在惊呼,衙门那里早已有人出来呵斥:“吵什么?!衙门前面是给你们吵闹的地方么?!都散了散了!”
维可不敢再看,低头弓身退出去,这时方觉背后冷汗涔涔,竟是被那女子身上深不可测的气势吓出来的。
事到临头,维可也只有点头,跟着那两个小太监进了一间阴暗的屋子。这间屋子很大,可是也四处挂着浅碧色的纱帐,可惜没有光,屋子里弥漫这一股似甜非甜,似涩非涩的味道,很不好闻,他几乎忍不住要打喷嚏。
他越这样想就越恨,狐七鬼八在他心中成了魔鬼,他恨不得生噬其肉。他辗转漂泊了一个多月,只想着可以找一份工养活自己,可他总改不了赌性,赚一点钱便要挥霍一空,没有老板愿意雇用他。他过上了乞讨的生活,来到小皇城的时候,饿到几乎要晕过去,所以才当众偷人家的馒头。
原来,那一夜他输光了所有的钱财,连身上那件貂皮披风和象牙骰子都被人搜罗走了,最后打手们像丢破布似的把只穿着单衣的他丢在寒冬清晨的街头。冻得瑟瑟发抖的他,飞快赶回客栈,想问鬼八再要钱的时候,小二告诉他,狐七鬼八两人晚上就退房离开了。那一刻,他有一种被人逼进绝境的感觉,对那两个小鬼更是恨之入骨,觉得是他们把自己害成这样的。
惠王喜形于色,连声道:“真的?!朕就知道她必然不是简单人物!安心,她有你厉害么?朕很想得到她!”
南崎的皇城原本是北边的弥珥城,自从老皇帝死后,两个皇子争皇座之后,皇城就分成了两个。北边的弥珥被桓王夺走,被人称为大皇城,而西边的月皎城则被惠王拿下立为皇都,人称小皇城。
可是,当他进入一个宫殿之后,才发现之前看得那些都只是外在,宫殿的里面,是令人眼花缭乱几乎要窒息的奢华。惠王是个喜欢享受的人,宫内所有地方都要美仑美奂,哪怕他很少去的偏殿也要精致无比。
青衣人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跟我进来。”
那人只是叫:“我认识的!我发誓我认识!那丫头只用手摸了一下,伤口就全好了!我绝对不敢说谎!”
捕快们听他这样说,倒也真放手了,这时衙门里出来一个青衣男子,年约三旬,他打量了一番那人,皱眉道:“就你这样的,认识什么蛊师?青天白日的来诳人,真当南崎没王法了么?”
帐子被一只手揭开,还是那只柔软纤细的手,在惠王的手背上轻轻一抹,然后那个小丫头说道:“回王上,姑娘说您是中了蛊,不过不碍事,她马上就能解开。”
良久,那只手把琥珀放回去,然后那个小丫头说道:“姑娘说,你给的消息十分可贵,赏你三万两白银,皇城府邸一座。你可以下去,到内务府领赏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一直走到门口,才道:“那个跪地上的人!你提供如此宝贵的消息,朕大赏你!在安心姑娘赏赐之上,在给你安排一个宫内的职务做做!啊,你就帮着安心姑娘做事吧!安心你随便给他安排一个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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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南崎多战乱,但小皇城却依然繁荣安宁,街上行人与其他战乱区全然不同,都是笑语晏晏,满面悠闲之色。在南崎有个说法,大皇城中尽贵族,小皇城里遍富豪。当年两个皇子分家,拥护桓王为帝的都是朝中老臣,三品以上的贵族,而惠王则牢牢抓住了三品以下的官员,得到了许多富豪的相助。
维可登时涨红脸,什么也不敢说了。
惠王压根就没注意她说了什么,他兴奋地叫道:“朕一定要得到她!重天呢?!马上派重天顺着线索去追那蛊师!朕恨不得马上见到她!”
拨开纱帐往前走了几步,两个太监忽然跪了下来,脆声道:“姑娘,人带来了。”
小丫头又道:“姑娘问你,你说的蛊师长什么样,多大了,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叫什么名字。”
小贩追上去狠狠抽了他几下,那人如同老鼠一样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引得那群围在衙门前看告示的行人纷纷叫起来。小贩作势还要抽他,那人似乎是急了,连滚带爬往前跑,最后不小心摔了下去,脑袋撞在告示栏的柱子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那人匍匐在地上,嘶声道:“小人维可!小人绝对不敢撒谎!”
维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急吞了一口唾沫,正要答谢,忽听门外一个男子大声叫道:“安心!你在做什么?快来帮朕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说完便是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不等那小丫头说话,门就被人不太客气地推开了,一个服侍华贵的男子走了进来。旁边两个小宫女搀扶着他,只听他的喷嚏声一路从门口传到这里,甚是响亮。
小贩登时火了,厉声叫道:“哪里来的兔崽子!敢吃你家老子的白食!”他抡起手旁的擀面杖就打,那人掉脸就跑,最后还是给他得手了一个馒头,急急捏在手里搓了两下,死命就往嘴里塞,硬是给他塞了半个下去。
维可急忙说道:“小人绝对不敢撒谎!小人是……北边的一个村子里的人,有天村子里来了两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男的什么都不会,但女孩子却是极厉害的蛊师!村子里有个人伤了脚,她摸了两下就好了!后来小的在家乡觉得没什么前途,便央求他们带我出来见见世面,那女孩子偶尔会替人用蛊疗伤,下一次蛊就要十两黄金……”
维可战战兢兢地跟着下跪,脑门子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动也不敢动。没过一会,就听前面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姑娘说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沈大人说话也不敢大声了,两人跟着几个青衣小太监往后面走。维可虽然低着头,两只眼睛还是在乱瞄,那朱红色的墙,那金黄色的琉璃瓦,还有盘龙的柱子,白玉一般的栏杆,遥远的望不到尽头的庭院……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了。
维可被眼前大片大片浅碧色的纱帐弄花了眼,暖暖的带着幽香的风拂在脸上,他几乎要醉了。小心沿着水晶地板往前走,两旁是白玉做的大水池,里面养了许多红色黄色紫色的大鲤鱼。绿色的孔雀石的柱子上点缀着拳头大小的明珠,角落的青铜鼎烟雾袅袅上升。
衙门前的告示栏里新贴了一张巨大的告示,许多人都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大声嚷嚷着什么,这样的举动引来更多的人,一时间衙门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连旁边卖满头的小贩也禁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那里瞄,想知道朝廷又玩什么新花样。
惠王奇道:“中蛊?朕也没去奇怪的地方啊!从雪山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谁有胆子给朕下蛊!”
“下车吧,机灵点。”沈大人低声说着,维可急忙下去,一踏在白色整洁的大块地砖上时,他两条腿都开始打颤,忍不住把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两下,擦掉汗水。
偌大的殿堂,半点声音也无,维可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如同打雷。他吞了一口口水,跟着沈大人穿过这个正殿继续往后走。殿后有两个门,门口守着太监,沈大人跟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回头道:“你跟几位公公进去,我不能陪你了。总之你小心说话。”
沈大人淡淡喝了一口茶,轻道:“不用这样多礼,倘若上面的人觉得你提供的消息可贵,流水的银子多的是打赏!”他手指点了点小案,忽然又问道:“吃饭了没?”
维可急忙答了个是。
沈大人接过挂坠,却笑着瞥了他一眼,淡道:“祈福?你这样的还叫福气么?这福祈得可真妙。”
他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找魏重天去了。维可趴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今天竟然如此好运,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就听帐子里小丫头说道:“维可,姑娘说安排你做身边的佩刀侍卫,即日上任。你可以下去了,到内务府去吧。”
维可知道普通人面对蛊师的时候最好不要撒谎,他再也不敢隐瞒,说道:“小人维可,今年二十四,祖籍是安明村。”
没人说话,那只手在惠王手背上轻轻一拍,只见他手背上立即跳起一个小黑点。那手如同闪电一样快,一把抓住那黑点,在手里一搓,就成了黑色的粉末。那人搓了一会,就听那小丫头忽然说道:“王上,姑娘问您在雪山遇到了什么人,有没有遇到年轻女子之类的。”
维可答应了一声,刚抬起头来,忽然身后吹进一股冷风,将前面的帐子吹开。他倏地瞪大了眼睛,那重重纱帐后面,露出一张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容颜,微微发黄的长发顺着额头两边整齐地滑下来。
小丫头说道:“姑娘说……她暂时还不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肯定。”
维可低声道:“小人……他们抛下小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不过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我听那个女孩子说过,他们要去西镜!做什么任务的。”
现在,他的霉运会不会结束了?维可战战兢兢跟在那人身后走,进了内堂,那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下人带他去沐浴更衣。维可在外面飘荡了一个多月,对人情也比初时了解了许多,知道不能得罪贵人,以及什么时候可以说话什么时候乖乖沉默。
众人只好退了几步,忽听那人尖叫一声,一手死死抓住告示栏的柱子,另一手打算把那张巨大的告示撕下来。衙门的人哪里容得这个乞丐放肆,纷纷冲上去撕扯他,一面叫道:“好贼汉!皇上的谕旨也敢撕!想死么?!”
维可只道是什么贵人,也不好动,只得继续跪在地上。那男子一直走过来,看了一眼维可,便揉着鼻子说道:“原来你还在选人,先不管这些,替朕看看!都打了半个多月的喷嚏了!”他说话声有点沙哑,想来是打喷嚏打的。
维可见他沉吟不语,只当他不信,不由急急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小小的挂坠递上去,一面道:“您若不信可以看看这个!这是那小姑娘送给我的,据说是什么可以祛病祈福的!”
刚好第一笼馒头蒸好了,小贩匆匆揭开盖子,大团大团的白雾往上升。他先时也没注意,只顾着往衙门那里看,忽然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他急忙回头,却见馒头铺前弓腰站着一个人,隔着雾气看不清他,只觉衣衫褴褛。那人伸手在拿馒头,可是太烫,他拿了几下都没拿起来,白胖胖的馒头上倒是留下好几个黑色指印。
那小丫头又道:“王上,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您知道么?”
两个太监很快就退了下去。维可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不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贵人,似乎连说话都听不见的。正在胡思乱想,却听那个脆生生的女声又道:“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祖籍是哪儿。”
小衙门里面也没什么好菜,肉倒是很丰富,维可又想维持形象又忍不住大吃大喝,忙乱不已。沈大人坐在一旁,只是低头喝茶,过了一会,忽然又道:“你说你认识蛊师,是真的么?你给我详细说说情况。”
帐子里的小丫头又道:“安明村?是那个只给进不给出的村子么?”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但,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原来她不只是哑巴,还是个瞎子。
能在南崎小皇城居住的,大多是富贵之人,此处景致与别处大异,富贵景象甚至不输西镜。妇人多着时新娇媚的衣服式样,男子也是一派风流,街道两旁的漂亮店铺比比皆是,彩色的旗子猎猎飞舞,似乎连风中的气味都异常香甜。
维可当下把对沈大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当他说到“狐七”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听见帐子里传出什么东西破碎的细微声响,他登时停下来不敢再说。
“他们人呢?现在在什么地方?”沈大人打断他的话,直切重点。
他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大冬天的也只剩一件单衣。客栈的小二看他可怜,就送了他一件旧棉袄,又给了他几个铜板做路费,叫他早点回家乡。可他们哪里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家乡可回了!都是那两个小鬼,把他骗出来,却撒手不管!如果他还留在安明村,哪里会受这种苦!黄莺和绿情一定会把他照顾的好好的!他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都没看到呢!
过了一会,那小丫头才道:“姑娘问你要那个祈福的道具蛊,你放在前面的台阶上就好。”